阳光洒落在地下楼梯间。
华锐整个人呈大字型悬在门前。
他脸色青灰,獠牙外露,满头白发荒乱如杂草,眼神嗜血,视众人如猎物。
从他身上更是透出浓浓的煞气和血腥气,以至于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都不敢靠前,只得站在阳光下,将华英浩守在中间。
而在华锐身边,身穿青色法衣的张玄阳,正满脸肃穆的对华锐做着检查。
他敲了敲华锐古铜色的胳膊,立刻发出敲击铁器般的沉闷声响。
又伸手捏了捏,发现即便调动3阶的力量,也很难捏动,仿佛这是一具浑身由精钢打造的人偶。
接着他又从华锐身上扯下一根针刺状的白色汗毛,略微观察片刻,转身对苏墨说道:
“请苏大师把他的嘴撑开一点。”
苏墨点点头,无视华锐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响,又给他嘴里面塞进去一根三指宽的空气触手,将他的嘴巴彻底撑大,几乎快要裂开。
张玄阳靠近过去,在华锐眼皮子底下,仔细观察他的牙齿,舌头和喉咙。
半晌,他后退两步,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是活僵。”
苏墨并不意外。
对于这个结果,他早已有所预料。
后方的华英浩十分关切的问道:
“玄阳道长,家父到底是什么情况?活僵又是什么?”
张玄阳看着他,语气沉重的回道:
“如今这世界,除了灵气,还存在无数异力。
人死之后,或有可能因为这些异力产生种种匪夷所思的变化。
我们所灭杀的诡怪,有相当一部分便出自这里。
而在这些诡怪里面,同样存在许多划分,比如说怨灵,魔怪,死僵等。
死僵和你们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僵尸很像,都是尸体发生尸变而形成。
活僵,又叫生僵,便是相对于死僵来说的。
它是由活人形成的。
一般来说,活僵的形成有两个方法。
第一是被死僵咬了,但没有形成致命伤,其中蕴含的异力会逐步侵染身体,使之僵化。
第二个便是接触到某些异力,身处极高浓度的异力环境中,有可能直接变成活僵。
根据我的初步检查,华老爷子应该是第二种。”
“那,那这该怎么办?这能治好吗?”
华英浩顿时慌了,一时间六神无主,完全看不出曾经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风采。
张玄阳瞥了华锐一眼。
对方神志不清,看起来又极度嗜血,一副把他松开立刻就会扑上来的样子。
张玄阳沉吟片刻,开口回道: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但不敢保证结果,华老爷子中毒已深,未必能救下来。”
华英浩看了眼不似人类的父亲,咬牙道:
“还请道长放手施为。”
张玄阳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蓝色的针灸包,准备给华锐施针。
苏墨旁观这一幕,一时默然无语。
他自然能看出来华锐病情的严重性。
在精神感知的映照下,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异力。
这股异力和他的生命力纠缠在一起,连他的精神状态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要想救下华锐,首先就要把这股异力分离出来。
可他年事已高,气血枯败,身体太过于孱弱,光是分离的过程很可能都撑不住,直接一命呜呼。
而若是不管不顾,采取保守疗法,他同样也活不了多久。
华锐作为一名1阶的术师,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破到4阶,这里面并非没有代价。
他体内所有的潜能都已被异力激发,才得以换取如今这般飞速暴涨的实力。
但这种激发已经达到了他的极限。
火烧的越旺,需要的燃料就越多。
按照苏墨的估算,他应该达不到5阶,就会如蜡烛一般燃烧殆尽。
从这也可看出那异力的恐怖之处。
强行将一名1阶提升到4阶的程度,即便是以理智和生命作为代价,那也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
倘若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将会有无数修行者想办法去寻找异力的源头,争取将其掌控在自己手中。
操作得好的话,甚至能借此缔造出极为庞大的修行势力。
不过对于这些苏墨并不关注。
他只想将异力背后的罪恶之源彻底毁灭。
在苏墨思索之际,张玄阳已经在华锐身上扎下许多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银针。
单单只是扎针,就让他忙的满头大汗,由此便能看出华锐身体的坚硬程度。
而在银针全部扎完之后,看着刺猬一样的华锐,双手微微发抖的张玄阳向苏墨请求道:
“麻烦苏大师将他体内的异力按照我划定的路线逼出来。”
苏墨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灵力,但有精神力也是一样的。
澎湃的精神力骤然贯入华锐的体内,依据银针留下的灵力标识,将其中锁住的异力,全都往胸腹处逼去。
异力被强行逼走后,华锐身体各处立刻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体表的针刺白毛不断掉落,皮肤从僵硬变得柔软,甚至多出了许多褶皱和老人斑,尖锐修长的指甲也纷纷缩短,看起来一切都在朝良好的局面发展。
华英浩脸上露出了笑容。
张玄阳稍稍松了口气。
就连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陈硕,也一副长了见识的样子。
众人之中,唯独苏墨才能察觉到华锐体内隐隐透出的死气。
但他却并没有停手。
来回折腾只会让华锐死的更快。
既然无法救下,那就给他一个体面的结局。
在精神力的快速推动下,无数异力宛如百川归海,在华锐的胸口凝成一团,最后顺着食道,从喉咙中蹿出,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那赫然是一团乒乓球大小的氤氲雾气,泛着淡淡的微黄色,其中透露出的气息,和那天在河中水怪身上感知到的一模一样,不过却要浓郁许多。
看到这个乒乓球雾气团,张玄阳的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异力,看着像是某个死僵身上泄露出的尸气。”
听到这话,旁边的陈硕顿时吓了一跳:
“玄阳老道,这种事你可别开玩笑啊!”
张玄阳沉声道:
“从我上山当道士以来,还从未诓骗过别人,这团尸气和典籍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陈硕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下来:
“仅仅只是一团尸气,便能让1阶变成4阶,那头死僵又该有多强?难不成是黑影级之上?!”
张玄阳表情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气息给我的感觉十分古老,想必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就算是实力通天的死僵,也绝对熬不过末法年代,定然早已化作尘埃。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存在,以他的强绝实力,一旦显露在外,我们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扭头看向苏墨,谦卑请教道:
“不知道苏大师对此怎么看?”
苏墨感到十分无语。
他能怎么看?
他总不能说就算对方本体在这儿,他好像也打得过。
这种话说出来估计都没人信。
索性摇了摇头道:
“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就吓得自乱阵脚,完全没必要。
至于更多的情报,我们问问当事人就知道了。”
说着他看向解开束缚后放到地上的华锐。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经从最初的硬实恢复成干瘪的状态,衰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他那皱纹如刀刻的脸庞,却透着一股异样的红润。
看到他这番表现,包括张玄阳和陈硕在内,众人的心底全都是咯噔一声。
他们想到了同一个词——回光返照。
“爸!”
华英浩推开保镖,一把冲到近前蹲下,将华锐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
似是被这一声呼唤喊醒,华锐睁开浑浊不堪的眼睛。
他看了眼身前的苏墨等人,又看了看身边满脸隐忧的华英浩,声音嘶哑,苦笑着说道:
“英浩啊,看来这段时间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不麻烦,不麻烦。”
华英浩语气哽咽,手都在颤抖。
“你是个好孩子,大华交给你我很放心。”
华锐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转而看向表情默然的张玄阳,难为情的笑道:
“道长曾经劝过我不要对延寿太过执着,是我走不出来,才落得今天这般结局,怪不得别人。
为了延寿,我曾经试过无数种方法,却无一成功,直到面见世尊,才终于看到了一点曙光。
按照世尊的叮嘱,我学着和其他佛徒一样,饱食佛餐,避光入暗,夜夜入寺听诵佛经,身体渐渐变得强壮年轻,实力也在飞速增加,但手脚却不再受我控制,理智也在离我远去。
其实仔细想想,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既能延寿又能变强,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便是再顶尖的奇物,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等我察觉,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由我亲手种出的恶果。
好在终于赶在造成更大的危害前由你们将其摘除。
我得感谢你们。
但我也只能说一声感谢了……”
华锐的目光渐渐开始涣散,脸上的红润也在迅速消退。
他望着楼梯间洒落的阳光,仿佛想起了含饴弄孙时的温馨场景,低声喃喃道:
“若是未曾觉醒,该有多好?
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
看着气息彻底消散的华锐,听着华英浩传来的放声痛哭,苏墨一时间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其实他大致能够理解华锐。
如果在临死前尚未觉醒也就罢了。
作为一个人生圆满的普通人,他完全可以毫无挂念的迎接死亡。
但现在明明都已经成为了修行者。
明明都已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宏大景象,体验到了远超凡人的庞然伟力。
他怎么可能甘心?
而这便是造成如今这般悲剧的根源。
对于华锐的选择,苏墨也说不上对错。
处在相同的立场上,他可能也会这么做。
要说这起悲剧里面最该被吊起来打的,毫无疑问就是华锐口中的那位世尊。
一想到这个,苏墨的拳头就硬了。
“华老爷子已经仙去,那这尸气的调查又该怎么办?”
陈硕皱起眉头,沉声道:
“这尸气的效用如此诡异,1阶都能强行提升到4阶,并且还能让人变得神志不清嗜血如狂,决不能放任不管。
而且听华老爷子的说法,像他这样的佛徒并不只有一个,一定要赶在造成更大的混乱之前,把那位隐藏幕后的世尊给揪出来!”
“我比你更想抓住世尊,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张玄阳脸色难看的回道,显然华锐的死也让他遭受了一定的打击:
“且不提我们现在并不知晓世尊的下落,就算知晓,也判断不出他的实力境界,胡乱跑过去,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这件事必须得从长计议。”
“没必要从长计议,趁早解决了我下午还能去送外卖。”
听到苏墨的话,张玄阳和陈硕不由得微微一怔,心中同时浮现起一抹古怪之意——
难不成剿灭幕后黑手的重要性还比不上送外卖?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世尊的下落,现在连华老爷子都死去了,线索更是无从谈起。”
陈硕一脸为难。
“那就让认路的带我们去好了!”
苏墨神色蓦然一冷,无处不在的空气立刻化作一只巨手,擒住站在一楼大厅窗户边的一个保镖。
这个保镖正是先前在他进来时暗中窥视他的人。
当然,真正窥视他的并不是这个保镖,而是附在这保镖身上的某个诡怪。
既然敢在如此特殊的时间点来到这里,必定与华锐存在某种关系,说不定就是那位世尊暗中派来的,准备帮助华锐逃出去。
空气巨手握住保镖,向地下楼梯迅速呈递过去。
保镖在空中哇哇乱叫,突然间,眼睛猛地翻白。
随即一道常人难见的幽影骤然自他体内蹿出,朝着别墅外的方向疯狂逃去。
苏墨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声,抬手将保镖放在地上。
他之所以会动用空气巨手而不是精神巨手,就是为了逼迫那诡怪主动逃走,防止牵连到被其附身的保镖。
现在他果然弃身逃走了,接下来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一念间,恐怖的精神力骤然禁锢整片空间,幽影仿佛落入琥珀的虫豸一般,难以动弹。
随即他被整个提到了地下楼梯间。
“这是……阴魅?”
看着那道无眼无鼻无耳唯独只有一张大嘴的虚幻身影,张玄阳满脸的惊疑不定。
“这不只是阴魅,还是黄页级的阴魅!!”
陈硕同样一脸的震撼。
阴魅,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诡怪,实力微弱,却擅于隐匿,哪怕高出他一个境界的强者,也未尝能够发现他,以往甚至出现过黄页级阴魅附身在5阶身上的案例,由此可见其隐匿能力之强。
陈硕完全不知道眼前这只阴魅什么时候混进了别墅里,可能等他离开都不一定能察觉。
但现在对方却被苏大师轻易的抓到地下楼梯间,曝光在所有人面前。
一时间陈硕越发觉得苏大师深不可测。
看着封在精神空间里的阴魅,苏墨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抓起来好抓,但是怎么让他带路去找世尊?
要知道绝大多数诡怪都是难以交流的,根本听不懂人话。
而若是将他捏死,直接读取记忆,又担心可能会损坏关键的记忆。
似是看出了他的纠结所在,陈硕连忙凑上前来,狗腿似的献策道:
“苏大师,我有一计,可以让这只阴魅带我们找到他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