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阁内,景帝在书桌上写下两个大字“糊涂。”
字写的龙飞凤舞,颇有大家风范,吕绅听完内膳官的回报,走到景帝身边,看了看书桌上的字,笑道“陛下的字越发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了!”
景帝放下手中的笔“吕绅,你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说话了!”
吕绅连忙跪下,笑道“陛下,奴才惶恐!”
景帝接过手帕擦擦手“慌恐!他是该慌恐才是!你就不必装了,起来吧。”
吕绅连忙起身,又问道“陛下,是否装裱起来?”
景帝摇摇头“不必了,烧了吧。”
吕绅点头“好的,陛下,该用午膳了。”
景帝点点头,离开书桌往厅外走去,走到一半回头对吕绅冷冷说道“吕绅,朕的朝堂容不下如此糊涂之人,看在他尚算清廉份上,让他自己上本致仕吧,朕给他留点颜面。”
吕绅点头道“是,陛下。”
景帝转身,又说一言“还是把那字裱了,字还是好字,烧了可惜了,給陆少群送去,读书读了四十多年了,怎么脑子越读越糊涂了,让他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
吕绅点头称是,小心翼翼的将那字卷了起来。
…
凤仪宫为皇后正宫,为后宫第一宫,此刻凤仪宫内殿,皇后命人安排了四台几案,就等太子、信王、宁王过来用膳;
太子、信王入了凤仪宫,上前下跪见礼“儿臣请母后圣安!”
皇后笑道“起来吧,坐下用膳。”
皇后看看见宁王没有一起来,问道“琮儿、琅儿、小六去哪了?”
信王笑道“母亲,小六让我和大哥跟您请假呢,他去了景仁宫陪老祖宗用膳去了。”
皇后皱了皱眉,随后又笑了“去就去吧,你们以后也多去你们皇祖母那里请安,你父皇仁孝,你们这些做皇子也应该学学。”
信王点头“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一心孝顺母后,只是这样日夜在母后和父皇身边服侍的日子,怕没多少时日了。”
说罢粘了粘眼角,抽泣几声,抬眼泛红。
皇后见状问太子“琮儿,今日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子说道“母亲,父皇让二弟之藩,过两个月就出发去信州了,而且今日朝上父皇还封了老七为福王,让他去江都之藩,而且永慧也被父皇赐婚给了吴国公世子钱毅,一旦永慧和老七去了江北和江都,将受到吴国公庇护,恐怕…”
“别说了。”皇后示意太子不要再说,随即跟一旁随侍的徐长令吩咐道“都出去,在外候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凤仪宫。”
“诺!”徐长令挥手示意全部的人退出凤仪宫。
待全部的人退出了凤仪宫,皇后对太子、信王说道“你们知道你们父皇让小七提前之藩,到底用意何在?”
太子回答道“母后,那江都乃是之前老五的封地,老五没有去之藩,就意外身死,如今父皇又将老七封在江都,沿用了给老五修的王府,父皇难道是在提醒什么?”
信王接道“大哥,母后,老五的事情,父皇又没有证据证明跟我们有关,如今这样安排,父皇不怕惹母后和舅父不快吗?”
皇后冷笑道“是不是母后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父皇心中认定了这件事就是我们母子所为,所以如今将老七封在江州,就是要提醒我们,莫再动那些心思。”
太子点头“儿子明白,但是将小七放在吴国公身边,万一父皇起了别的心思,恐怕我们不好对付啊。”
皇后点头“不能让他顺利到江都去,那就真的是龙归大海,虎啸山林了,那小家伙从小养在太后身边,一直谨慎,这才侥幸活到了今日,如今你父皇不过忌惮你们舅父的势力,暂且不敢废你的太子之位,但是若你父皇拿下蜀地,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你舅舅的越州了,真到了那一天,你我母子四人恐怕将死无葬生之地。”
太子和信王倒吸了一口凉气,信王弱弱的问了一句“母后,父皇不会如此狠心吧。”
皇后说道“想想你们的皇伯和三皇叔是如何没的,还有如今在颍州的五皇叔吧。”
太子心有余悸的说道“母亲,自古废太子能独活的有几个,母亲您得救救儿子。”
皇后怒斥“慌什么,你是太子,只要你一天是太子,你就是天定的诸君,你就是国本,你父皇若没有借口,不敢轻易废了你;这些年在母亲的谋划下,后宫再无所出,如今你父皇不过四位皇子,除了小七,你们兄弟三人皆为母亲所生,小七必须除掉,这是保证我们母子平安的唯一方法。”
太子问“母后,那我们该怎么做?”
“等!等变天的那一天!”
皇后捏着拳头,轻轻放在桌面上
“还有,任何事情不要让你六弟知道,他是个简单的孩子,藏不住事,你父皇唯独对他不藏戒心,万一日后不可挽回,能救下你们的也许只有你们六弟了。”
信王脸色突变,马上低头饮酒,太子叹息一声“母亲,儿做太子,从无过错啊!”
皇后冷笑道“你无过错,错就错在你是王敦的外甥!”
母子三人低头用膳,无人再言一语,气氛一时十分压抑。
…
景仁宫,原为梁武皇帝为其母庄敬太后所修静宫,位于太晨宫东侧,建有御道与后宫相连,相对比较僻静,也有利于太后静养,当今太后乃梁仁皇帝之贵妃何倾倾,出身庐江何氏,前闽国公右军将军何凝之幼妹;当今闽国公何宗全姑母,辅佐当今陛下以亲王之位而最终赢得帝位。
宁王萧思琊和新封的福王萧思钰的步辇到了景仁宫门口的宫门入口,已经有一队宫女、太监侯在迎接等候。
“奴才小黄门张贵,见过宁王千岁、福王千岁。”
为首的太监领班张贵,带着十几个宫女太监下拜行礼。
萧思钰见了笑道“小贵子,今天怎么是你在这里迎,我这信还未报知皇祖母和皇姐呢?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张贵笑道“王爷,这好事传千里啊,朝会一散,陛下就派了人来了景仁宫給太后报信,恰好公主也在太后这里,这喜事就都知道了,奴才们想着沾点喜气,这不都来迎了。”
萧思钰笑道“你们真行,不过今天本王今日身上没带赏钱啊!”
旁边的萧思琊笑了“老七,你没有,我有啊,一人赏五两银子,这报喜的小贵子是皇姐嘉熙宫的人吧,看着机灵,本王多赏五两,凑个整。”
萧思琊对身边随侍的太监总管点了点,总管连忙給众人发银子
“多谢,宁王千岁赏。”
萧思琊笑道“你们可别谢本王,本王不过代你们王爷赏的,要谢谢他。”
众人又对萧思钰下拜谢恩“谢福王千岁爷赏赐。”
萧思钰笑着扭头对宁王说道“六哥,祖母管的严,我回头可没银子还你。”
萧思琊笑道“老七,你忘了封王之后你就有月钱了,而且还不少,亲王月例一万两,回头别忘了給六哥利息啊。”
两兄弟一阵笑,下了步辇往景仁宫而去。
萧思琊问那张贵“小贵子,皇姐还在皇祖母宫里吗?”
张贵回答“今天太后高兴,让准备的午膳丰盛一些,留了公主用膳,只是没想到宁王千岁也来了,倒是喜事。”
宁王笑道“我也久未见皇姐了,甚是想念!”
旁边萧思钰调笑道“六哥,我看你就是个混饭吃的。”
萧思琊假装恼怒要打“还钱!你个小没良心的。”
“没有!”
“那我回头找皇姐要去!”
“你敢!”
萧思琊长叹一声“确实不敢啊!”
两人又都笑了。
…
景仁宫门口,一个身着着紫丝霓虹衣,挽云髻朝云冠,秀发及腰,身形婀娜,面若凝脂的绝色少女搀扶着一位仪态端庄老者,老者虽然满头银丝,但是看面容不过五十许人,显得慈眉善目,头上就简单戴了一个云凤纹金簪、别了一个金镶玉步摇,身上穿一身石青色行龙庄缎,不动已有十分仪态;身后有内官、女官左右陪侍,此刻少女与老者皆面带微笑,看着景仁宫宫门。
“皇祖母,你这才几个时辰不见钰儿,不必出来接他的,都给他宠坏了。”
少女含笑说道。
太后拍拍少女的手,笑道“慧儿,你和钰哥的事情定下了,祖母的心事也就了了,祖母再多活几个月,看着你出嫁,钰儿平安到达封国,那就天下太平了,祖母也就没有遗憾了。”
永慧有些羞涩“祖母,瞧您说的,我猜一准钰儿回头得跟您撒娇哭鼻子,说自己不想去,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老太后开怀大笑“撒撒娇挺好的,你们要走了,祖母这景仁宫就冷清咯。”
永慧笑道“那我就不嫁了,干脆陪着祖母得了。”
老太后一听假装不乐意“那可不行,毅哥回头不得来求本宫放人了,他可舍不得!”
“奶奶!!”永慧脸又红了
萧思琊拉着萧思钰的手入了景仁宫,见皇祖母和皇姐在门口,连忙上前跪拜“孙儿见过老祖宗,见过皇姐。”
太后见宁王来了也十分高兴“琊儿今日如何过来了?你可许久不曾在这个时候来祖母的景仁宫?”
萧思琊起来上前拉住老太后的手“奶奶,每日晨醒昏定的,跟着大哥、二哥还有母后过来,拜拜就走了,无趣的很,奶奶您又不是泥菩萨,您可是真佛,所以小六想着,还是诚心些,得日日上您这里多念经才好。”
老太后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你个小猢狲,才想着来老太婆这雷音寺烧香啊,晚啦!”
萧思琊作哭状“奶奶别啊,我日后一定多来,一定多来!”说完抱着老太后的袖子一阵晃动。
老太后扭头对永慧笑道“慧儿,你说今日钰哥会来哀家跟前撒娇,应该没料着居然是琊哥来哀家跟前撒娇吧。”
永慧掩口而笑,旁边的钰哥也凑上来拉着太后的袖子“祖母,听说今儿你跟我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孙儿饿了呢?”
老太后开怀大笑,往后跟范长令吩咐道“范长令,去多摆一桌。”
“诺!”范长令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萧思琊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往日里母后总是让我陪她用膳,来皇祖母这里的时间就少了,这都怪孙儿,加之奶奶也知道我嘴巴说起来就没个完,恐惊扰了奶奶清静,惹奶奶不快。”
太后笑道“你确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但是也是一个仗义执言的人,这点很好,对祖母要诚,对父母要诚,对你的兄弟一样要如此,好了,祖母不说了,我们入席。”
萧思琊点点头“皇祖母,孙儿记住了。”
众人在景仁宫内落座,萧思钰有些难过的样子
太后见了问道“钰儿,今日你父皇给你皇姐赐婚,又给你封王,这是好事。”
萧思钰有些泪目的抬头答道“奶奶,我若去了江州,恐怕没法日日在您身边了,皇姐也不在您身边,您该多孤单啊!”
太后安慰道“你们平安喜乐,奶奶就心安乐,这宫中岁月悠长,奶奶不怕孤单。”
一旁的宁王萧思琅放下咬在嘴里的鸡腿说道“小七、皇姐,你们放心,我还有两年才之藩,你们若不在宫中,我便日日来景仁宫陪皇祖母用膳,反正我母后又不止我一个亲儿子,有大哥、二哥在他身边就好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太后笑了“就你嘴多!”
萧思琊笑了,歪着脑袋,拿起鸡腿继续吃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永慧、萧思钰、太后都笑了起来,整个景仁宫内一片温馨祥和
太后看着萧思琊忍不住心想“老六到是心思纯善之人,只是为何是那妖后的儿子呢?否则也是合适的。”
祖孙四如此人开心的用膳竟然是最后一次,六年后雍王与宁王再次在景仁宫对饮,两人喝得酩酊大醉,宁王放下传国玉玺而去,雍王看着那代表天下的玉玺,泪流满面。宁王一人一马出了太晨宫,从此天下再无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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