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戟的字迹本就是大开大合,颇为潦草的,他平日里只写军报,且也无暇习字,故而一手字写得堪堪能让人认出来。
卫戟是卫家最年长的孩子,那时候卫苍还未发迹,在陈家面前也不过只是个亲兵校尉罢了,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故而在五岁之前,没有人教导卫戟习字。
他只会舞刀弄枪,在稚龄就学会了各种兵器,虽然人瘦瘦小小的,但耍起长刀来却毫不含糊。
他的字是跟着崔季学的。
崔季曾经跟谢知筠说过,说那时候卫戟不肯学,说写字无用,不能吃饱饭,也不能保护家人,脾气倔强得很。
谢知筠想象了一下五岁的卫戟,想着他倔强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崔季就告诉她,后来她跟卫戟说,若是不好好习字,那以后兵书就看不懂,也不能明白那些兵法,到时候打仗,他只能领着手下的兵跟人拼命,别人却能善用兵法轻而易举杀了他们所有人。
崔季当时的笑容很是有些怀念,仿佛还在想念那个曾经那個跟着她每日习字的孩童。
后来卫戟学会了字,也渐渐开始读书,他并不热衷于读书,却知道自己需要明白许多道理,知道许多以前的典故,通过那些事,他渐渐学会如何做人。
但他依旧没有变成一个纯粹的文人,他的学识可能跟谢知行不相上下,卫戟的手只适合拿着长刀,站在无辜的百姓面前,威武不屈地保护着他们。
外面一道闷雷声起,淅沥沥的雨便忽然而至。
谢知筠低下头,仔细摸索着手里的条子,看着卫戟的字。
夫人,山里的杏花开了,想必杏子一定很甜,秋日若能结果,便请你吃杏子。甚好,勿念。
这一封信,比上一次的足足晚了五日,这几日虽然偶尔也有军报转来,都是报喜的消息,但谢知筠还是不太放心。
仿佛看不到卫戟的字,她就不能确定卫戟的安全。
但此刻拿到这封信,看着他逗趣的话语,谢知筠的心还是有些沉甸甸的。
她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却总觉得自己开心不起来。
贾嬷嬷坐在她身边,正在一针一线做着小衣,见她捧着条子还是愁眉不展,便抬头看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不知道,就是心里闷得慌。”
贾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把它们放回箩筐里,然后道:“小姐,要不要去外面看看雨?”
“好啊,”谢知筠微微一顿,旋即便点头,“咱们去外面走一走吧。”
等两人一起出了门,站在抱厦里看着外面安静的雨。
四月时节的雨都是安静的,没有雷,没有风,它们寂寞地坠落,在地上无声无息消散。
庭院里的八棱海棠树在雨中也是极安静的,过了花期,花瓣都已经掉落,只剩满树的绿叶。
也很漂亮。
谢知筠看了一会儿,才道:“嬷嬷,我有些担心他。”
卫戟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人,他从来都是重信守诺的,他从不轻易给出承诺,但他只要给了,就一定能做到。
虽然刚成婚不到半年,但谢知筠也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正因为如此,这断断续续的平安信才让谢知筠心里焦急。
贾嬷嬷想了想,道:“小姐,你先别急,若是姑爷那边当真有事,国公爷可能比您还焦急。”
这倒是真的。
贾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领着她往前面的游廊慢慢行去。
“小姐,你只是没有如此长时间的离开姑爷罢了,一晃神,姑爷已经离家十几日了,”贾嬷嬷声音很温柔,她慢慢对谢知筠道,“小姐,你以前不知道自己对姑爷是什么感情,两个人也从未分别过,日子平顺而幸福,所以你从来不觉得什么叫患得患失。”
谢知筠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来看贾嬷嬷。
贾嬷嬷是过来人,最是知道谢知筠现在是什么心思,但她点到为止,就说到这里,站在那笑眯眯看着谢知筠。
谢知筠拼了品那四个字,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思念至深,患得患失,说的就是此刻的她。
很难得,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心情。
“可嬷嬷,这样的心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谢知筠道,“我觉得有些困扰,又有些难以割舍。”
她许久没有这么思念一个人了,思念的滋味并不好受,却让人割舍不开,甚至有些上瘾。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在有力的挑动着。
贾嬷嬷拍了拍她的后背,依旧温柔。
“等到姑爷回来了,那些不痛不痒的毛病就会自然而然好起来。”
“信上写的什么?”
谢知筠想到那封信,这一次倒是笑了起来。
她心情好了不少,声音里也有些逗趣:“他说山里的杏花好看,说以后结了果,他请我吃杏子。”
谢知筠说着摇了摇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贾嬷嬷眼地里也有了笑意,早先订婚的时候,贾嬷嬷是分外忧虑的,小姐是她一点点照顾长大的,她的脾气贾嬷嬷最是熟悉,若是同卫戟闹别扭,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僵,日子一定过不好。
却没想到,姑爷却是万事不过心。
他是有大胸怀的人,小姐别扭,矫情,同他吆五喝六,姑爷也能厚着脸皮笑嘻嘻跟上来,完全不生气。
不过小姐也是嘴硬心软的,夫人去得早,家主又不知道要如何关爱子女,才把少爷和小姐养成这个样子。
心里明明喜欢,嘴上却总是不肯承认。
仿佛他们承认了,喜欢的东西就会永远消失,再也回不来。
还是肃国公府好。
国公爷开明乐观,夫人温柔慈爱,下面的少爷少夫人们人人都很听小姐和姑爷的话,一家子甚至称得上是和美的。
小姐整日里在这样的家里生活,她时刻紧绷着的心也逐渐放松,贾嬷嬷不止一次看到她笑着同姑爷逗趣,脸上的笑容明媚而阳光,同在谢氏的时候完全不同。
此刻的她,才是那个小时候勇敢保护在母亲身前的小女孩。
贾嬷嬷低头摸了摸眼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