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戟的头发很好,又密又黑,长长垂在脑后,好似绵延不绝的瀑布。
谢知筠的手很轻,她给卫戟润湿头发之后,就取了香胰子过来给他洗发,在她的按揉之下,卫戟竟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这手法倒是厉害,这几日的疲惫都被你按走了。”
谢知筠笑笑,道:“阿行少时总是会惊梦,晚上也睡不好,我就同老大夫学了这手法,没按多久他就病好了,现在想来只能勉强回忆起大概手法。”
“小公爷可是觉得困了?”
“很舒服。”
卫戟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睡意朦胧的哑意,在这雾气氤氲的暖房里,竟是有些缠绵的暧昧。
谢知筠觉得脸上有些热,心里也有些痒痒的,好似有蚂蚁在她心尖来回爬,扰乱她的神智。
“你觉得舒服就好。”
卫戟安静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开始用温水冲洗头发,才开口:“夫人真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知筠抿唇笑笑:“这可是小公爷的心里话?”
“自然是心里话,”卫戟伸出手,在她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成婚之前,我觉得以卫氏这样的境况,我如何还能再去拖累无辜的女子,所以当时我是不同意的。”
谢知筠不知还有这一段,她轻轻帮卫戟洗净发上的泡沫,安静听他说。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敞开心扉,说一说心里话。
“但是阿爹却说,让你成婚不是为了让你留下子嗣,咱们卫氏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家,”卫戟声音里也有了笑意,“阿爹说,他打了几十年仗都没死,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再说,今时不同往日,邺州城中反而比别处要更安全。”
谢知筠开口:“然后呢?”
卫戟说:“然后阿爹说,你娶了媳妇,你就更他娘的不敢死了,你能活得比任何人都久。”
“老子给你选了个好媳妇。”
谢知筠听到公爹这个自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啊,父亲这般欣赏我?”
卫戟没有回头,却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是,阿爹很喜欢你,”卫戟道,“当时他说,整個八州里,能给卫家做嫡长媳的,唯有你一人。”
这话之前崔季也说过,此刻再听谢知筠心有了更深的体会。
一开始她还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无法承担这份责任,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她觉得自己确实可以胜任卫氏嫡长媳的身份。
谢知筠开口道:“父亲说得对,我确实可以。”
卫戟勾起唇角,他动了动手,推动温热的浴水,感受着水中的阻力。
“是啊,不用把你娶回家,只见你一面,我就知道你可以了。”
这话明明很寻常,但夫妻两个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那么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卫戟才道:“我现在特别庆幸。”
随着两人的闲话,谢知筠已经给他洗干净长发,她使劲拧出他发尾的水,用又厚又软的巾子给他擦干长发。
“庆幸什么?”
“庆幸父亲的英明神武,庆幸岳父的宽宏大量,才能让你嫁给我做妻子。”
“念念,我们这算不算是上天赐予的姻缘?”
谢知筠的手顿住了。
她只觉得一阵温热的暖流侵袭眼底,几乎就要奔涌而出。
她心口里热烘烘的,好似整个人躺在灿阳下的云朵上,暖融融,软绵绵,舒服极了。
这是卫戟第一次唤她的小名,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名字,可那两个字在他唇舌之间流转一边,顿时温柔缱绻起来。
这个小名是母亲给她起的。
小时候她不懂,就问母亲为何叫这个名字,母亲就抱着她,笑着把她揽在怀中。
“这个名字就是要告诉你,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有人思念你。”
“我同你父亲会一直念着你。”
现在,母亲已经故去,父亲好似成了另一个模样,会一直念着她的似乎只有贾嬷嬷和傅邀月。
谢知筠的心都跟着软了。
她没想到,卫戟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名。
此时此刻的这一番倾诉,让两个人的心更近了些,打从心底里,谢知筠无比认同卫戟的话。
“是啊,我们是天赐的姻缘。”谢知筠重复了一遍。
她终于明白,傅邀月说的都是对的,从头到尾,她害怕的都不是卫戟,她只是害怕有人在她眼前被伤害,被杀戮,最终悲惨地死去。
她害怕的始终是那些心怀恶意的杀人者。
她不怕卫戟。
想到这里,谢知筠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再为那些回忆里的小事反复思量。
两个人说完了这样缠绵的话,一时间都有些赧然,就连卫戟不知要说些什么,暖房里安静极了。
只有安静的水流声和谢知筠帮他擦头发的声音交替响起,却又是那么轻柔。
安静了好一会儿,卫戟才道:“你今日出门玩了?”
谢知筠简单说了自己跟傅邀月去沐芳园游玩,说他们都见了什么,玩了什么,末了想了想,才道:“我还跟邀月说起,以前见过你。”
卫戟有些惊讶:“何时?定亲时?”
谢知筠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他看不到自己,这才开口:“不是,大概三年前吧,我见过你一次,不过你不记得了。”
谢知筠把当年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那会儿我跟朝雨害怕极了,躲在车厢里不敢出来,只透过车窗的缝隙看了你一眼。”
“如此说来,你还救过我一命呢。”
谢知筠如此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今日一连两次说起当时的事,可心境却全然不同,此时此刻,谢知筠只把它当成是旧时的一段往事。
也算是两个人曾经有过的偶遇。
卫戟安静听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我不记得了,这样的事,在一年之间时有发生,发生得太多,我已经不记得个中细节。”
他的声音低沉,却让人安心。
“但我不是救你的命,士兵失误,放走匪徒,以致你们有性命之忧,”卫戟道,“我那是在将功补过,挽救自己的错误。”
“你不生我气,我才要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