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至今将近有百日,夫妻二人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城里城外,宅门内外,看似无话不谈,却从未谈过生死之事。
他们太年轻,似看不到生死边际,亦或者他们都把那些担忧隐藏在心底,不愿意同人诉说。
若非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人都经历了一遭生死危难,谢知筠恐怕依旧不会把这话问出口。
那话语清清淡淡的,却仿佛在剖析她的心,把她的心原原本本放在白瓷盘里,展露给卫戟看。
谢知筠不愿意敞开心扉,可这话她却又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她需要让自己安心。
她聪慧,冷静,懂得应变。
被劫走时她不怕,被关在马车里也不怕,乃至之后放火烧小屋,推着马车冲撞而出的时候她也未曾害怕过。
可当卫戟把她牢牢护在怀里,漫天剑雨冷漠无情厮杀而来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会害怕的。
她真的怕卫戟就那么死了。
她原本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了,可当她看到卫戟身上那层层叠叠的伤疤时,心里的念头又重新冒出头。
谢知筠想:我就是想那么问一句。
女子清润的嗓音在屋内响起,伴随着打着旋钻入窗楞的微风,一股脑往卫戟心口里扑来。
有那么一瞬,卫戟似乎已经神游天外。
谢知筠在同他要一个承诺,并非什么情情爱爱,至死不弃的情爱诺言,而是让他好好活下去。
但这个要求,却比那些情爱的诺言还要让人心动。
卫戟努力压下心中的翻涌波涛,他偏过头去,让自己俊逸的眉眼全部映入谢知筠的眼底。
他那双漂亮的星眸也随着光影追来,一瞬不瞬钻入了谢知筠的眼眸里。
卫戟忽然对她笑了。
他的笑容干净,爽朗,带着夏日午后微醺的暖风,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温暖。
他就是那么一個人。
如同天上的朝阳,如同洒满大地的阳光。
能抚慰每个人心里的伤痛,能让人再也感受不到冬日的极寒。
谢知筠微微一愣,就听到卫戟道:“这是自然。”
他用很轻松的口吻道:“我还要同夫人白头到老呢。”
谢知筠能听到自己嘭嘭心跳声。
两个人目光对视,也不知怎的,都觉得正房里有些热,谢知筠率先移开视线,清了清喉咙。
“小公爷,粮食是否都被劫走了?”
她说起了正事,卫戟也跟着咳嗽了一声,回答:“劫走了三车,剩下四车,校尉看过了,粮车外面堆放的都是去岁的新粮,但里面的都是你摸出有异的粮食,打开以后里面都是发霉的陈米和碎石。”
谢知筠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我知道粮食是如何换的了。”
“既然王都司……王二勇早就叛变,他手下的心腹也有数十人背叛了卫氏,那么在去岁搬运粮食进粮仓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暗中换了粮食。”
“粮仓内不比马车,可以内外堆叠,而且当时搬运粮食的不止王二勇麾下的士兵,还有张都司麾下的士兵,他们无法做到天衣无缝,只能隔几个放一袋替换来的陈粮。”
“粮食在那粮仓里放了数月,因为不会特地拆开粮袋抽查粮食,故而谁也未曾发现端倪。”
“直到那个粮仓破了房顶,需要把粮食全部运出发放给流民,王二勇这才急了。”
卫戟淡淡道:“无论他这一次动不动手,一但发现粮食有异,他是第一个要被责罚审问的,与其被审问出幕后主使,审问出这邺州有多少对方的暗探,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即便会折损狼群和死士,即便有暴露风险,但不光可以劫走粮食,说不定还能当场把我杀了。”
“只要我死了,邺州一定乱。”
卫戟平淡地说着生死大事,仿佛生生死死的不是他一般。
谢知筠眼睫轻颤:“王二勇能抓回来吗?那些粮食呢?”
她算了算,被调换的粮食十之有三,损失并不算重,可那些粮食全部进了敌人手中,越想越觉得不舒坦。
卫戟道:“此地八州都是我卫氏麾下,王二勇还能直接窜逃出北越不成?”
谢知筠见他十分笃定,似乎已经得知了王二勇的下落,不由松了口气。
“那就好。”
她说着,想了想又问:“那幕后之人,小公爷可有头绪?”
这一次卫戟倒是有些犹豫了。
半晌之后,他才道:“阿爹马上厮杀二十载,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惹了的敌人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且不提北越司马氏,大齐、北凉、南陈等都同卫家军有过龃龉,甚至当年剿过的匪徒,曾经有名有姓的那些悍匪,都有可能对卫氏虎视眈眈,说实话,这敌人不好猜。”
虽然如此说,但卫戟的语气却一点都不惊慌,反而有些冷傲自持。
谢知筠:“……”
得罪的人太多,居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卫戟见她神色平静下来,便起身道:“衙门还有差事,我先去忙了,一会儿你跟行弟都吃些安神汤,毕竟受了惊吓。”
谢知筠点头,今日难得把他送到春华庭门口。
卫戟却摆摆手:“不用送,自己家里三五步路,送来送去太麻烦了。”
他看谢知筠依旧盯着自己,这一次倒是福至心灵。
“若是有后续结果,我一定回来告知你。”
谢知筠这才点头:“小公爷慢走。”
等他走了,谢知筠回到堂屋,就看到谢知行可怜巴巴在西厢房门口徘徊。
他都不敢来正房,只在那垫脚张望,一张同谢知筠七八分像的俊秀小脸满是紧张神色。
朝雨受了惊吓,此刻已经下去歇息了,是谢信陪在他身边,不停安慰这位难得惊慌失措的小少爷。
谢知筠脚步微顿,在庭院里淡淡扫了他一眼。
谢知行的腿都哆嗦了。
说来也奇怪,从小到大,阿姐都是温柔可亲的,他生病了阿姐会照顾,他受伤了阿姐会处理,甚至他课业不会,阿姐也会细心教导他。
同严厉的父亲相比,阿姐是那么温柔。
可他就是怕阿姐。
打从心底里怕。
就如同现在这般,谢知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姐夫真是厉害,居然不怕阿姐。
果然是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