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筠杏圆眼大睁。
几乎一瞬间,噩梦同现实交叠,影影重重落在她眼眸里。
此刻她在眼中的似乎已经不是疾驰而来的健康少年,而是那个病榻上浑身是血的孱弱病人。
谢知筠狠狠皱起眉头,张嘴就要喊起来。
可她还来不及阻止,谢知行骑着的那匹马便忽然使劲颤抖一下,随即就开始嘶鸣嚎叫,拼命挣扎起来。
谢知行一下子就慌了。
他跟谢知筠都会骑马,可骑术不精,不能像卫戟那样纵马飞驰,甚至可以骑射追击,百步穿杨。
谢家的马儿除了黑麒麟也都很温顺,从来都没惊过马,故而此刻的惊马让谢知行一下子就慌张起来,他根本无暇旁顾,只能使劲抓住缰绳,想要让那马儿冷静下来。
但马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是不肯停下,反而越跑越快,形貌癫狂。
卫戟狠狠皱起眉头。
他厉声道:“行弟,弃马。”
谢知行都要哭了,他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喊:“姐夫,我不会,不会跳马啊。”
卫戟声音沉稳:“我教你,不用怕。”
“你松开缰绳,撤掉脚蹬,然后侧身滚下,抱住头脸在地上滚一圈。”
“你可以的。”
谢知行跟他一点都不熟悉,两个人不过见过三四次,但同所有邺州百姓,甚至北越百姓一样,只要听到卫苍和卫戟的名字,他们就会莫名安心。
那种信任,源自于对方的强大和英武。
谢知行听了卫戟的话,就想要松开缰绳,照着他的话来行事。
就在此时,两方的马儿即将对面而至。
谢知筠忽然攥住卫戟的胳膊:“不行,他的马镫有问题!”
谢知筠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指已经刺入卫戟的胳膊。
随着她的话,卫戟忽然想起谢知筠做的那個梦。
他倏然蹙起眉头,旋即飞快道:“你自己骑马,我去救他。”
这话说完,他根本不给谢知筠回答的时间,直接把缰绳塞入他手中,然后脚上一踏,整个人如同雨中的燕子,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紧接着,谢知筠就看到他全身发力,如同一阵旋风一般朝谢知行奔跑而去。
他是那么高大,健硕,但他跑动起来的样子,却又是轻巧而灵动的。
谢知筠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跑步可以这么快。
一切不过是喘息之间,卫戟已经来到奔跑挣扎的马儿身边,谢知行的左脚果然挂在了马镫上,怎么都挣脱不开。
不过眨眼功夫,谢知行脸上的汗都下来了。
“姐姐姐,姐夫……”
他哆哆嗦嗦道。
卫戟右手握着自己腰间的长剑,脚步交替,同那马儿并肩奔跑。
谢知筠骑马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她看到卫戟右手一推,紧接着便握住了长剑剑柄,当空一道寒光闪过,准确无误落到了马镫上。
卫戟的刀是千锤百炼的寒铁所造,坚硬无比,可砍断铁石,对这小巧的马镫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听“呯”的一声,马镫应声而裂,而谢知行挣脱力大,整个人往另一侧歪倒而去。
卫戟犹如天生的战神,他伸出结实有力的胳膊,一把拽住了谢知行的手臂。
他的手劲很大,如同一把铁钳,紧紧攥在谢知行的手腕上,把他即将被摔落到另一侧的身形迅速拉了回来。
紧接着,谢知筠就看到卫戟一拉一拽,就把谢知行从那癫狂的马儿身上拉了下来,左手轻轻一扶,就把谢知行稳稳放到了地上。
随着坐在马背上的人离开,马儿似乎也冷静了下来,它不再像刚才那般癫狂挣扎,反而越跑越慢,可以让卫戟能轻松追逐上它的马蹄。
卫戟手起手落,用了一半力气,直接击打在了马儿的脖颈处。
只听马儿哀鸣一声,然后便轰然倒地。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在马儿昏厥倒地时,谢知筠也赶到了卫戟和谢知行的身边。
她翻身下马,快步来到谢知行的面前,旋即便伸出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
那一下仿佛蕴藏着千斤重量,把面色苍白,神游天外的谢知行打了一个踉跄,他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母亲有灵,”谢知行呢喃着,“母亲有灵。”
母亲托梦给谢知筠,让她提前知晓了这一场劫难,若非有这一场梦,谢知筠也不会如此迅速做出判断。
也若非卫戟身手矫健,经验丰富,迅速在惊马的状态下救了谢知行,否则谢知行今日非死即伤。
谢知筠不去看瘫软在地的弟弟,她快步上前,来到查看马儿的卫戟身侧。
卫戟低垂着眼眸,用长剑挑开马背上的马鞍,然后两人就看到马鞍里一片血迹。
马鞍上有一块钉扣没有扣紧,随着谢知行长时间骑行,钉扣刺入了马背上,马儿越奔跑,钉扣就刺得越狠,伤口被反复刺入,难怪马儿会发疯。
卫戟心中一动,他想到了谢知筠之前做的那个梦,想到了谢知筠说的所有细节,他偏过头来,淡淡看了一眼谢知筠。
谢知筠满心都是谢知行,也满心都是这一场事故,并未注意到卫戟的目光。
“马镫上可有异?”
卫戟点了点马镫,道:“上面有一处破损,仿佛因为久用未修,导致脚蹬底部起皮形成倒刺,正好勾住了行弟的靴子。”
这前前后后,都跟谢知筠的梦对上了。
谢知筠狠狠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她眼眸里却多了几分坚定。
谢知筠拱手冲卫戟行了一礼:“多谢小公爷救命之恩。”
卫戟并不惊讶她此刻的冷漠疏离,他直起身来,挥手让跟在后面的士兵把那马儿和马鞍都带回去,仔细查验。
然后他才回过神,定定看向谢知筠。
“你我之间,因何说谢?”
因为方才的奔跑和使力,卫戟身上的两处伤又崩裂开来,鲜血越流越多,在他的青衫军服上落下点点红梅。
但他面色沉静,那双深邃的星眸中只有淡然和笃定。
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谢知筠张了张口,她不知要如何解释,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她难得低下了头:“回去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又裂开了。”
卫戟目光回暖,一瞬春回大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