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呆呆地望着沈盈娘,一时忘了言语。
他想过很多,但唯独没想过这件事。
周元每日每夜都想将刘之德绳之以法、送入大牢,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肝,怎么能做出不要脸无耻之事!
可这也得等他回报沈盈娘后,而不是现在。
沈盈娘见他这副模样,故意板起脸喝道:“怎么,你怕了?怕你斗不过刘之德?怕让人知道你‘玉面泥鳅’只是一个虚名?怕你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废物?”
“不,不是这样的。”周元反应过来连忙解释,生怕沈盈娘误会他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急的脸红脖子粗,“我祖父待他如亲子,可他在我祖父死后霸占我家产将我赶出华县,还让人追杀我,这样的人我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又怎么可能会怕?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岳凌钧在一旁配合地问。
周元看见他,眸子暗了些,“只是怕我大仇未报连累你们。”
一开始,周元只是想活没想那么多,可是和沈盈娘他们相处久了,感情变好,他才开始后怕。
若是刘之德不管不顾,那他岂不是连累了沈盈娘他们?
“你不用担心这些。”沈盈娘笑着道,“我们让你去自然是有足够地把握,就看你敢不敢去!”
周元热血上头,“我自然敢!”
他孤身一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沈盈娘点点头,满脸骄傲,“好!那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夺回华县的瓷器市场,让你周氏瓷器扬名国,你可敢?”
周元猛地看向沈盈娘,嘴巴微张,瞳孔都在颤抖,“掌柜,你的意思是?”
沈盈娘笑的灿烂,“就是你想的意思。”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段时间周元的努力和上进以及努力想要回报她恩情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
沈盈娘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这样的人应该有更为宽广的平台,不应该被所谓的恩情绑在她身边,再者,她家的夫君醋意大的很,她要是把他还留在这,她的腰受不了。
周元张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的视线不住地徘徊,最后落在岳凌钧身上,眼底的妄想散开,嘴唇轻轻颤抖,“好。”
“那你去吧,别忘了我教你的一切。”沈盈娘握着岳凌钧的手掌,对周元轻轻道。
看着两个人之前亲密无间的姿态,周元心被狠狠刺痛,他踉跄地后退,用最快的速度将手上的事务交接出去后,孤身一人回到华县,当然,这是他以为的。实际上,沈盈娘和岳凌钧同骑一匹马,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看他这失魂落魄样,沈盈娘多有不忍,对岳凌钧翻了个白眼,“夫君,我把周元当做儿子养的,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他?”
岳凌钧斜眼瞥她,“你生不出这么大儿子。男女有别,再说了,你忍心他一辈子当个二掌柜吗?周元是个男人,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肩负起男人的责任,重现他祖上荣光。”
沈盈娘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心肠不够硬。
周元回到华县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上刘之德大吵一架,而是拿着这么多年他收集的证据告上衙门。
刘之德无德,为人乖张,行事狠辣。
他想要扳倒刘之德得先给自己找个保障,告上衙门是最好的选择。
“倒还是有点脑子。”岳凌钧点评道。
沈盈娘用手指戳他,“我教出来的怎么会没脑子?”
岳凌钧握住她的手,笑而不语。
华县的高县令是个六十岁的老人家,为官不算昏庸,但也不算清明,属于马马虎虎过的去的那种。
在周元递上诉状后,雷厉风行地让兵卒将正在家里花天酒地的刘之德带到堂上。
这刘之德喝的烂醉,身上只着中衣,黝黑的脸上还印着红色的唇印,胸膛的衣服是敞开着的,一大片黑色胸脯露在外面,裤脚一个高一个低,眼睛迷迷瞪瞪的,嘴里还兀自喊着小厮的名字,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沈盈娘混在人群里踮脚看,可算是看清刘之德长什么样。当时,她就是瞟了一眼,压根没看见刘之德的正脸。
脸庞憨厚老实,身材高大,任谁看也看不出他有狼子野心,竟然利用周元的信任和善良将周家产业都昧下。
她一边啧,一边评头论足,“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可见我们不能看人的外貌去揣测人的品格,你说对不对?夫君。”
岳凌钧捂住她的眼,黑着脸道:“你说的对,但是不该看的别看,小心长针眼。”
沈盈娘扒开他的手,妥协道:“嗯嗯嗯,我不乱看。”
堂上,高县令看刘之德这副模样,身子气的发抖,用力一拍惊堂木,颤巍巍道:“来人,将疑犯刘之德用水泼醒!”
深秋季节,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刘之德猛地打了个寒颤,“谁敢泼老子?老子是你们能泼的吗?没大没小,我要弄死你们!”
高县令沉着脸喝道:“不许扰乱公堂。”
这一声爆喝总算是让刘之德意识到自己在哪,他看看跪的笔直的周元,又看看高县令,决定先发制人,“师弟!你怎么还敢回来?师父都被你气死了,你最好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再回来。”
周元冷冷看他一眼,“刘之德,你莫要睁眼说瞎话!我爷爷是寿终正寝,你哄骗我,夺走我家祖产,还派人追杀我,这事你认还是不认?”
刘之德脖子一梗,气急败坏地骂:“你这个不忠不孝不娣之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和你师出同门,你连我一句师兄都不叫,你说的话有何可信?”
“你联合对家夺我家产,违背师训,有什么资格让我称你为师兄?”周元冷冰冰地回应。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高县令想插嘴都插不上,只能把惊堂木拍地啪啪响,“你们给我闭嘴!本官让你们说话你们再说话,要不然本官治你们一个扰乱公堂的罪名。”
刘之德周元瞪视一眼,不再说话。
只是之前在吵架还好,刘之德感觉不到冷,这不说话,又跪在湿冷的地板上,整个人都冷的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取暖,形容十分猥琐,而周元器宇轩昂,脊背挺直,气质高冷和他形成鲜明对比。
高县令看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就像是在看风格迥异的两幅画,好笑的很。
“周元,你要状告刘之德可有证据?”高县令慢悠悠地将诉状扫完后,拍了拍惊堂木喝问道。
周元点头,“有,从刘之德死去的小厮搜到的银票便是证据。”
“呈上来。”
“是。”
周元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银票让衙差送给高县令。
“这是一百两银票,而他小厮一个月仅有一两银钱,还得给自己生病的老母看病,哪来的银票?
再者,他小厮好赌,身上的钱都送给了医院和赌场。所以,他是决计拿不出这银票的。而且,当初就是他的小厮将我骗到荒郊野外,想推我下悬崖,但是被我躲开,他自己跌倒在石头上死去的。”
高县令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
刘之德额头沁出汗珠,生怕高县令直接判他死刑,急急忙忙地喊:“大人,这都是周元的一面之词!您可千万不能偏听偏信啊!”
高县令听了很不爽。
什么叫偏听偏信?
他又不是老糊涂,连是非都辨别不了,对刘之德的印象差了些,特别是在一旁的师爷在他耳边说了这段时间刘之德的所作所为后,印象更是差到极致。
周元对高县令拱拱手,不慌不忙开口:“大人明察,我还有证人,便是那小厮的老母。”
高县令摸摸胡须,“传证人。”
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衫的妇人被带上来,她形容憔悴,明明是四十岁的年纪却满头白发,在看见刘之德后,眼里充满厌恶,要不是顾忌着场合,她都想直接扑到刘之德身上将人打一顿。
“大人。”吴大娘跪倒在地,“请大人明察。我儿为我的身体自卖当了刘之德的小厮,这刘之德看起来憨厚老实,实际上是个不择手段之人,经常虐打我儿,还让我儿染上毒瘾,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儿对周元少爷下手。”
吴大娘口齿清晰,将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
“我儿良心过意不去,可刘之德威胁他,他若是不去,便断了我的药,让我死在我儿面前,还承诺若是我儿去了,便让他脱离奴籍,还给他一百两银子。我儿没法子,铤而走险,谁料,却丢了自己的命!报应啊!这一切都是报应!”
吴大娘用帕子捂着脸痛哭起来。
证据确凿,刘之德还想狡辩,可周元不给他机会,对着他喝道:“刘之德,你敢对着天地、对着阎罗发誓说不是你害我、不是你指使孟二狗去害我吗?若是你便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永远在十八层地狱受苦吗?”
刘之德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他不敢。
尽管他行事狠辣,可他也信奉抬头三尺有神明,做坏事迟早要遭报应,瞧,他的报应这不就来了吗?
到这,谁是谁非已经很清楚。
刘之德颓然倒在地面,眼神愤恨,“你以为你们周家就是什么好东西?说的好听我是祖父的徒弟,说的不好听我就是你祖父养的一条狗,专门为你养的狗!凭什么?我也是人!我也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去看任何人的脸色!”
周元面色难看,双手握拳,整个身子都在抖,“你混蛋!祖父是真心实意将你当做徒弟,我也是真心将你当做师兄,我有的你有,我没有的你也有,何时将你当做狗?明明是你心思狭隘,眼界狭窄,看不见我们对你的好!”
刘之德怒吼,跟魔障似地重复,“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对我不好,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们?”
呵!
沈盈娘冷笑着走出人群,对着刘之德道:
“因为你是个白眼狼!你不知感恩,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看不见其他人!因为你自私自利,因为你脸皮奇厚,因为你恶心!养狗尚会摇尾巴,看家护院,养你你只会让人家破人亡,连性命都丢掉。你说你这么个人,有什么资格去审判、评价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