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自习结束。
李不言都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一个人拼命地刷题。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马上就要面临人生最重要的关口,高考!
当然,对于他这样的普通男生来说,高考,确实是个分水岭。
条条大路通罗马。
但是对于那些一出生就在罗马的人来说,高考,连个插曲都算不上。
这就是现实。
他骑着自行车,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
老爸老妈还没有睡。
老爸李修文正站在客厅里,兴奋地挥着手:“明天星期一,绝对是个大牛市,我们肯定能抓住厚朴养殖这支大牛股!买!买!买!”
什么鬼?
一向老实巴交的老爸,居然炒股?
还没被老妈打死?!
李不言看向母亲,发现张玉芳的脸上,不仅没有凤颜大怒,让老公跪下听训,反而带着兴奋的笑容。
要知道,在剑南省,男人在外面不管多牛X、跳得多欢快,回家都会变成好男人。
因为川渝女人很温柔。
一般会说:“老紫蜀道山。”
这个时候男人就会蹲到听话,因为上山的路途很艰难,蹲到有利于健康。
如果剑南女人说:“格尼伊耳寺。”
男人就会立即倒下,或者跪下,毕竟是寺庙,不跪不行。
如果不这么做。
轻则没有零花钱,重则会被送去医院看跌打外科。
看来,应该是老爸最近太听话。
老妈不忍心在自己面前打他。
于是他打了个招呼,就洗漱回房了。
只听见老两口在客厅里开心了大半天,跟前几年春节时,老妈没收了自己的红包一样高兴。
真是搞不懂这些老年人,一天到晚在乐呵些什么。
“生活如此悲惨,爱情如此坎坷......”
他拿出日记本,开始写今天的日记。
“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听到她要出国,我反而有点高兴,她一直就想去世界各地看看。”
“她是一只鸟,而我,只是地上的土狗......”
写到这里,他划掉了“土狗”,改成了“孤独的狼”。
又觉得有点不妥。
于是划掉“狼”。
改成了“人”。
“握不住的指间沙,不如让她去飞,人人都是快乐的,连我爸那个苦逼了一辈子的老男人,今天也是快乐的。”
“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我知道,老爸的内心,其实是痛苦的。”
“我明白他这种心境,他看着何叔叔那么成功,就跟我看着何秋晚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曾经那么亲密无间,曾经那么无话不谈。”
“但眨眼间,彼此就身处两个世界,何叔叔一个项目就是十几亿投资,而我爸呢,买包十几块钱的烟,都得被我妈骂上一顿。”
“有这种落差,友情、爱情都不可能弥补,注定是渐行渐远。”
“我的痛苦,只能靠时间去愈合。”
“我只希望老爸和老妈,能够每天都跟今天晚上一样,开开心心的,老妈不会为了菜钱涨了难过,老爸也不会为了没有烟钱伤心。”
“我愿意为他们承担所有的痛苦,反正,也没有女孩爱我......”
一滴眼泪,掉在了他的日记上。
十八岁的男孩。
总是时不时地就会多愁善感。
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情啊爱啊、家庭悲欢啊,都是小事。
因为他们年纪还小,一切都有可能。
而真正痛苦的,是那个镜子里的李修文,一个中年潦倒、一事无成的男人!
大多数十八岁的热血少年,最后都会把自己,活成镜子里的李修文。
......
2002年6月10日,星期一,6:45分。
李不言被手机的闹钟吵醒。
起床穿衣洗漱。
八分钟内搞定。
6:55分!
在他紧张的等待中,“叮!”
手机短信声音响起。
第三条短信,还是来了!
何秋晚出国后的第二个月,会回来;阻止你父亲李修文买入厚朴养殖的股票,2002年6月10日13:35分,媒体会发布新闻,厚朴集团的七个大型养殖场均爆发了疯牛病,股票会连续跌停十一次。买入绿力电器,会有七个涨停板。
看着这条短信,李不言呆住了。
前两条短信,都不长,而且都很简单,只有一件事,就是个结果!
但这条短信却有九十多个字!
而且讲了两件事!
两件,都跟他本人息息相关。
而且都是他昨晚上想过的事情。
难道这股神秘力量,能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那就太可怕了。
他再次看了一遍手机短信。
选择了删除,然后又删除了另外两条手机短信。
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手机,是非常危险的物品。
如果有人看见了这种可以预知未来的短信,那他就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有关机构拉去做研究材料!
看完即删!
才是最保险的。
马强没有说错,他的记忆力非常好。
虽然不能说是过目不忘,但看过两遍的东西,是完能记住的。
连手机短信都提示何秋晚会出国,那她肯定就会出国了。
不过,她出国一个月就回来?
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厚朴养殖,他是听说过的,何叔叔旗下的第三家上市公司。
刚刚上市没多久。
原来老爸老妈昨晚说的是这事!
连续十一次跌停?
那岂不是要亏得血本无归?
一定要阻止老爸!
“李不言!”
他呆在自己房间里太久了,老妈张玉芳那宏亮的声音,又在门外响了起来。
“哎呦!”
他一瘸一拐地开了门,抱怨道,“妈,你催什么啊,我的腿早晨一起来,就抽筋了!”
他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一条可以阻止老爸的妙计!
“哪条腿?”
“左腿!”
“我看一下......”
李不言连忙推开老妈的手,着急地说道:“看什么看啊,赶紧让老爸骑车,带我去学校,早读课要迟到了,今天可是校长巡查!”
张玉芳连忙跑到主卧室,对还躺在床上的李修文吼道:“起来,送儿子去上学!”
昨晚兴奋过头的李修文,习惯性地弹身而起。
然后顶着个鸡窝头,走出卧室。
“走!”
他拿起自行车的钥匙,就要出门。
“走个锤子,你个憨B!穿个火把摇裤(剑南话,N裤)就出门迈?”
张玉芳连忙拉住丈夫,递了一条短裤给他。
李修文连忙穿上,扶着儿子,就下了楼。
顺手还拿上了一瓶热牛奶。
刚下楼,李不言就恢复了正常,对目瞪口呆的老爸说道:“跟我一路走到学校,我有事跟你说。”
李修文:“......”
就在他准备发火的时候,听见儿子说道:“你要买的厚朴养殖,今天下午,何叔叔他们公司就会发布新闻,说他们的养殖场,爆发了疯牛病!”
疯牛病?
在2002年,这可是个世界名词,世界到处都在爆发这种病毒。
李修文自然也听说过。
“谁告诉你的?”
他不相信儿子的话,这种机密消息,他一个高中生,知道个锤子!
“碗碗告诉我的,你忘记了,我跟她是一个年级的,昨晚我睡觉前,听见你们说今天要买厚朴养殖,就打了个手机问她,她告诉我的。”
李不言继续撒谎,“本来我昨晚就想告诉你的,但想了一下,我妈在,要是当着她的面说了,你的面子有点挂不住,还会被她骂,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装腿抽筋,把你骗出来。”
他太了解自己的爸妈了,招招打在他老爸的要害上,合情合理!
“我昨晚怎么没听见你打电话?”
李家的房子,并不是特别隔音,李不言如果在他房间打电话,外面客厅认真听,还是能够听见的。
李不言扫了自己的老爸一眼:“你们昨天都高兴成那个样子了,以为能赚大钱,听得见才怪。”
李修文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昨晚自己确实是兴奋过头了。
“秋晚真的这么说?”
李不言看见父亲还有疑虑,叹了口气:“老爸,人活着,不好吗?你非要去尝试一下老妈的铁拳!”
“这样吧,股市不是下午三点才收市吗?要是你等到两点钟,还没听到厚朴养殖爆发疯牛病的消息,你就随便买。”
“如果听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碗碗建议你买绿力电器,她说,她爸,也就是何叔叔也会投资这家公司,来弥补厚朴养殖的亏损。”
“你知道的,他们这些亿万富豪,肯定不会做无用功,你要向老妈交差,最好是跟着何叔叔一起买。”
又是一招,正中李修文的软肋!
张玉芳拿出十万元的血汗钱,给他炒股,如果亏了,或者是赚不到钱,他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跪搓衣板都是轻的。
至于离婚什么的,也就是他平时在脑海里YY一下。
真要让他跟张玉芳离婚,他打死都不会愿意的,剑南男人,通常都是过过嘴瘾,该过日子,还是得好好过日子。
“秋晚那孩子,真这么说?”
看见老爸还在犹豫。
李不言只好加上最后一个砝码:“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回家,把疯牛病这事,告诉我妈,到时候,我看有些人的日子啊......”
李修文立即就怂了:“儿子,我听秋晚的,不,听你的,还不行吗?你千万别告诉你妈,我还想多活几天。”
到了大校门口。
看着老爸那远去的背影,缩着脑袋,躬着背,加上那个鸡窝头,活脱脱一个中年落魄男人的形象。
李不言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当年,老爸也是白鹿镇上最帅的小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