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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应桂回到大营看到的是十多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士卒,蹲在远离门帘的角落,缩成一团。
其中还有两个穿着衣服的,是言侯手下的敢死之士,昂头挺胸,就在他的面前讲述武昌城已被攻攻陷之事。
王梦尹已然脸色一片铁青,武昌被攻,楚王被俘,刚陷一个崇王,又陷一个楚王,这等罪状,想想都能知道皇上会如何震怒。
崇王身在汝宁府,责不到他们的头上,可楚王身在武昌,同三司共城,如今楚王被俘,三司尽散,湖广军政一塌糊涂。
一个身为湖广巡抚,一个身为湖广巡按,当受其责。
杨开这一计策确实奏效,言侯为预防这些剥光衣物的官卒回到营中当哑巴,这才派了两个不怕死的跟着过来,入营之后,便大声叫喝,弄得人人皆知,官军士气果然大受其挫。
此时此刻,余应桂已是怒火中烧,如此形势,他真想召集三军,去往应城找杨开决战。
除恼羞成怒之外,也有他为武昌三司使大臣的愚蠢感到羞耻,他相信,若换他守城,不说永保城池不失,就算面对数万来军,固守个十天半个月完不成问题。
可眼下,不过两三天就被人彻底打穿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就是从荆州直接出兵赶往武昌都来不及,更别说景陵受到了威胁,中间还遇到了这支不知从何而来,完摸不清路子的流贼。
他已经彻底断了对杨开轻视的念头,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支流贼队伍的掌盘子杨开就在应城中。
最后一丝丝的理智让他维持了冷静,既然事已至此,他们更加没有犯错误的空间了。
他与王梦尹确认的第一件事就是确保景陵不失,命京山、景陵两县间游离的三千人随时准备支援景陵。
然后是正面,为稳住军心,余应桂咬牙切齿叫来亲兵,把言侯派来的两个死士砍了头,吊在营前示众,并给他们安了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事实上,武昌到底情况如何,到底是敌人的一面之词,加上两军对峙,制造谣言,传递谣言,已扰乱军心之事比比皆是。
营中原本大挫的士气稍稍稳住,但这就像锋利的刀口,贴上了一片止血贴,功效不会太长久,关键还是要把刀口缝起来。
把砍下的人头,也选了一名死士上来,让他带着两个头颅入应城,送给杨开算是回礼。
官军若是忍不住这股气,想要引兵出来报仇,那他们正面也可以适当安排进攻了。
却完没有料到,杨开与他想象中的粗鲁形象相差甚远,他非但没有把那死士斩首,还是把他身上的衣服拔光,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衣裳,然后弄了些胭脂把他的嘴巴涂成一片红,猴子屁股也似,奇丑无比。
意为嘲讽他们都是没有胆子的娘子军,不敢来战。
送走了官军死士以后,杨开不着急问棚下几人的意见,让人去找了邓方部下左右将军的代表人物来到雨棚下,才共商大事。
言侯把手往地图上一指,便道:“将军,小人以为,上策莫过于留少数人马守城,以坚城阻挡正面之敌。”
“趁着士气高涨,主力出西门,以雷霆之势,可一举攻破山口。
官军若收缩回去,再折往南城门外,两方围剿先解决碍眼的敌人。
景陵方面一旦撤军,小人推测,城内的精兵,定会往城外的官军汇合过来,但没了山口的眼睛,他们怎么也不好进攻。”
邓方点了点头,同意言侯的推断:“殷先生性格坚韧,处事冷静,大将军这番让他退后,可行两事。
一是给城外官军我要与之决战的假象,确保军伍暂时无虞。
另一是若真侦得景陵方向有军来援我正面战场,再发动二次进攻,景陵一下,动摇军官防守根基,官军主将分心乏术,此为我军进攻之机。”
杨开却神色肃穆,细看地图,言侯的建议,听起来是不错,但是实则并非十分可靠。
“官军两千人守山口狭隘,不好破。攻则他们回缩,我们不好再进,退则,他们再复营地。
没办法一战把他们打痛,再多的功夫也是无用之举。”
西城被召回来参议的胡车儿大哥,叫做胡马儿的插了一句:
“官军卫所之兵,战力不强,只要景陵方面能传捷报,那我军可绕行远路,奔袭而击。
奔袭之兵固然疲惫,但士气不可言语,他们久顿之兵,侧翼之攻定然松懈。”
他平时说话不多,但也出身耕读之家,还当过边军,见解独到。
言侯一拍他的肩膀:“你这狗日的,话在理儿。”
“说说你的想法?”杨开询问胡马儿。
“小人之见,大将军说得有理。只是,就算我军顺利攻下景陵,应城当面之敌,距景陵也就数十里,一日功夫怎么也能驰援赶到。
我城中虽军马不多,官军不可能放弃正面战场,给我们威胁他们背后的机会。而且景陵守军来不来援还是两说。”
确实如此,你攻得景陵,在立足不稳的情况下,援军回撤,后军上来还是要撤,官军正面兵力不减,还是解不了围。
官军现在是形成了京山、景陵战线,想要破解的唯有一法,分割包围,使之断绝联系,分头击破。
但现在,在没有天时地利,军队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不另辟蹊径,破阵无望。
可蹊径在哪里?唯出奇兵。
但,奇兵从何而出?
杨开眼睛盯在地图之上,还是要从胡沙虎、韩彬这两个方面去想办法。
临时搭建的雨棚并不结实,雨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增添寒气。
杨开的盔甲衣服早淋得透湿,因情绪紧张、精神集中,火盆蒸烤,却半点不觉得冷了。
言侯蹲得气闷,猛然站起。撞到探着脖子瞧地图的邓方,哎哟一声,邓方一屁股坐到水摊上,溅起一片水花。
杨开心中一动,瞟了邓方一眼。一个计策朦朦胧胧浮上心头,却不急着开口。
又低下头,细细看了一遍地图。徐徐发问:“邓指挥,你部攻打应城后,富水河畔可有拦截船只?”
“富水往南连接汉川,为保汉川无恙,南下的船只一概都拦下了。”
邓方忙从地上爬起,屁股上湿了一片,没空儿去拍,也无需思考就回答了杨开的问题。
“征集的船只,共有多少?”
“百十艘。”
话说到此处,言侯、邓方、胡马儿、陆元安几个,都大概猜出杨开用意。
言侯因此哈哈大笑:“还是大将军明慧,从应城下水入汉川,再从汉川起比兵往山口侧翼,也就几十里远,也是条快路。就是不知道官军有没有防范。”
胡马儿道:“百十艘小船,多分几批,借着雨夜隐蔽,找个疏漏混过去应该不成问题。……,就怕,咱们的奇兵,才去到半路就被敌人知道了。”
他继续解释道,“正面之敌,来势汹汹,偏偏却来而不攻,摆出一副拦路截援的架势,小人以为,他们在京山往景陵一线定有两方可援之兵。”
陆元安睃了他一眼:“胡千户,你忒过谨慎。这又怕那又怕,那收拾铺卷回家好了,打个鸟?”
胡马儿干笑不语,将目光投向了杨开。杨开反复斟酌,又皱着眉头。
危局当前,主忧臣辱。言侯按捺不下:“小人,愿引军登船而南,为将军分忧。”
杨开摇了摇头。
胡马儿分析的有道理,敌人有备而来,敢把盆子做得这般大,断然不会马虎大意,轻易把南边的侧翼让给自己。
做不到出其不意,就失去了奇兵的意义。反会打草惊蛇,等到敌人看清楚应城的虚实,城池危矣。
那么,该怎么办呢?
雨点落在棚上,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水积成注,空气冰凉而潮湿。众人停下说话,静静等他决断。
杨开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寻不出一个可行的破解之道。却不急不躁,踱着步,继续沉思。
随着指挥战斗次数的增多,在沉心静气方面他大有长进。遇到的挫折越多,击败过的强敌越多,他就越坚信,天无绝人之路。
失败和成功,不过战胜者找到了破解之道,另一个没有找到。
这条路走不通,就先放在一边。杨开又一次从头想起。
暂且假设困难本身存在,京山、景陵一线存在随时支援两个方向的兵力。先让胡沙虎部去往侦查,官军得此消息之后,定会以为他们落入了圈套。
南下汉川不得的军队,让他们北上入山绕行远路攻敌侧翼,再以主力破西山口压缩敌人,敌人回退我军佯退,敌进再行奇袭。约定时间一到,两路军队齐出,一正一侧,一正一奇,景陵随之响应。
而,胡沙虎这个时候,先行拦截京山、景陵传讯,急围景陵,一战得成,两方陷入混战,以寡敌众,我军很难速胜。
就不说败,一旦胶着,敌人援军随时可以再派上来。而我军无援,难道又要退回原地,苦等兵败?
杨开止下脚步,微微停顿片刻。
一战得成,后面该如何取胜?
这里面看还有韩彬援兵一部没有算计进去,他现在要想的已经不仅仅是出其不意。
更重要的是一战挫锋之后,怎样才能稳操胜券,扭转兵力不足、分割两地的劣势。
杨开脑海中,蓦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望了望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众将,不急着开口,低下头又走了几步,想清楚了,才一笑,道:
“本将想来一招儿,听听你们的意见,我们这般这般……”
当下,将自己想法,一一说出。
众人听了,言侯拍邓方的腿叫绝,胡马儿、陆元安连连点头赞同,邓方更是长出一口气,提了半天的心,顿时落下。
他的敬佩发自肺腑:“将军不愧小谋主之名。有此策,官军今趟是想要不败都难。”众人讨论一会儿,各有补充,完善细节。
计议定下,种种对策,水到渠成。
杨开连番下令:“着,言参将师承韩将军选两千人,一千多带强弓劲弩,一千多带长枪;夜深出城登船。”
“着,邓方、胡车儿,和通右将军引本部军马,并拨给本将本部一部,合三千五百千人,夜袭山口。敌人为承天卫所之流,谅非精锐。还是联军,配合会有疏漏。
入夜之初,出一军以掩护言将军北行,接下来轮番上阵,与敌人交战一触即分,夜行三战,休整一日,翌日晚间,整军携大投石机六架,多带弓矢撞车等用具,务必强攻破之。”
“着,陆元安调拨骑兵一队,严守山口和南面的通道,官军游骑、不卒敢出的,一个不许放过。
“山口和南面之敌相距三十里。今夜风雨交加,我军攻打山口,布置得宜,长时间不敢说,至少暂时可保南面官军不敢动。
本将亲自坐镇应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学官军昨夜之举,大张旗鼓,示敌人以虚,让他们以为主力尚未出城。”
众将接令。
杨开道:“入湖以来,我军没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情况。敌人来的无声无息,分割我为两地。
诸位,今后这种情况我们可能多有见到,今趟,算是本将军给你们打个样。”
一一从诸人面上扫过,放缓声音,又道:“邓指挥勇武,往日大战,拔坚摧锐,无往不克;言将军细心,我观你部,平日操练最是整齐;陆将军骑兵如风,两次大战,功勋显赫;胡将军凶悍,敢以一千五百人独守一门。”
提高声调,慷慨激昂,“敌强而我愈强,敌锐而我愈锐。得天之助,官军火器尽失,战力骤减。
诸位!此战败,你我退回汝南成众路义军中的笑话,一辈子抬不起头;此战胜,湖广我囊中之物!”
众人齐声应诺:“誓不辱命!”言侯问:“什么时候动手?”
“汉川书信半日可达,一日可以报回来。
你们先回去整顿军马,不管胡千户方面消息有没有及时送回,今夜戌时,正面佯攻官阵,掩护尔等登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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