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条小街往前走几十步就是灯火通明昼夜无歇的高楼大厦,小街本身却保持着二战后的古旧模样,路的两边都是老式的和屋,屋前种着梧桐和樱树,有种幽静而破败的味道。
“我是被时代抛弃了的人,理所应当住在破破烂烂的老地方。可不像你,你还像以前一样风流倜傥。”越师傅在面上多加了一块叉烧,放在昂热面前。
“其实也不是没人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阿贺就知道,他不是也没来骚扰过你吗?是他让我来找你的,真是的,还废了我一番功夫。一个房产经纪公司告诉我,这条街六十多年没发生过变化,土地持有人是上杉越,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阿贺私下里帮你补了几十年的土地税这条街早就被政府收走了,到时候你连在这条街上卖拉面的权利都没有。”昂热轻啜了一口乳白色的浓汤。
“谁要他多管闲事了?”越师傅皱起了眉头,“这块地是谁的都不要紧,反正我照旧可以推车卖我的拉面。”
“这可是条价值12亿美元的街啊。之前有一家株式会社愿意出12亿美元购买这块地做商业开发,因为根本找不到土地持有者只好放弃。你有一块价值12亿美金的地皮专门用来摆拉面摊,就别在我面前装穷了。”
“可我是真的穷得很啊,这些年就靠卖拉面养活自己了。我现在手里值钱的东西只剩下这个拉面摊和这块地了,可卖掉了地这里就会被开发成摩天大楼,这些老房子全都要拆掉,老树也要挪走,我这样的老东西就没有栖身之地了。”越师傅边说着边收拾桌面,“既然是犬山贺那家伙把信息泄露给你的,那他怎么不陪你来?”
“阿贺忙啊,抽不开身,蛇岐八家前任的大家长,叫橘政宗的,是个狠角色,阿贺也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不过我看阿贺不太好意思来见你,更不好意思和我一起来见你了。”昂热说。
“那你跑来找我干什么?我对你没什么用,我这种人只不过是旧时代留下的废物而已。”越师傅擦着桌子,说道。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也没有需要用得着你这个老废物的地方,”昂热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只是有些事情想知会你一声,另外借你的地盘见见我的学生。”
“我已经退休六十多年了,昂热。”上杉越面色微苦,“六十年前退休的时候我还把家族的神社给烧了,从断绝关系这块儿上说我已经做得够绝了。无论他们怎么开罪了你都跟我无关对不对?我只是个退休的黑道分子,金盆洗手了OK?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打搅我的清净?”
“你急什么?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嘛!起码让你知道一下你的孩子们捅了多大的篓子,顺便认识一下优秀的年轻人不好吗?”昂热慢悠悠地说道。
“真可笑!当年我跟你是打到你死我活的敌人,这世上可没有说太久不见宿敌就会变成朋友的道理。”上杉越哼哼,“还有,我没兴趣认识什么年轻人。”
“这可由不得你。”昂热一笑,将怀表揣了回去,“人已经来了。”
昂热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便从街口驶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拉面摊旁边。
昂热和上杉越都将目光投向那辆出租车,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手牵着手从出租车上下来,看上去像是热恋期的小情侣,一刻都不愿意把手放开。
见到这一幕,昂热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上杉越目光微动,深藏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嗨!校长下午好啊!”路明非朝昂热招了招手,带着绘梨衣在拉面摊前找座位坐下了。
“要见你还挺不容易,”昂热揶揄道,“这位就是恺撒他们说的那个?”
路明非不知道恺撒他们是怎么跟校长说的,但想到这个“恺撒他们”的集合里包括恺撒和楚子航都是靠谱的前辈,有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便点了点头。
昂热见状,脸上笑容更盛,转头对上杉越道:“喏,这就是我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优秀年轻人了,路明非,是很好的孩子,要不是他的努力,我就真的打算请你帮忙了。”
“叫我越师傅就行。”上杉越看着绘梨衣,面色严肃,向路明非问道,“上次我就注意到了,小子,你身边的这个女孩,是蛇岐八家的什么人?”
路明非一愣,看了看昂热。
昂热点了点头:“这老家伙是蛇岐八家前……前前任大家长,最后的一任‘皇’,没什么不能对他说的。”
“绘梨衣是蛇岐八家上杉家的家主,现任大家长源家家主源稚生的妹妹。”路明非如实相告。
上杉越开口想说什么,却见绘梨衣伸出了两根手指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
正疑惑间,便见路明非面带歉意地解释道:“绘梨衣的意思是,来两碗拉面。”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上杉越看了绘梨衣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天然的少女摇了摇伸出的两根手指,似乎在疑惑拉面摊老板为什么没有反应。
上杉越感觉,现在这个场面,似乎不是做拉面的时候,但看着绘梨衣毫不动摇的目光,不知怎的,上杉越突然觉得这个要求挺合理。
在拉面摊上谈事情,顺便点上两碗拉面边吃边谈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吗?
怀着莫名其妙的想法,上杉越走进了拉面车开始做起拉面来。
“呃,这位——越师傅,一直都这么……敬业吗?”路明非感觉有点奇怪又有点尴尬,看着昂热,问道。
“他还在蛇岐八家的时候恐怕是敬业这个词的反面案例,但毕竟在这条街上开了六十多年的拉面摊,也许锻炼出了职业道德也说不定。”昂热回答道。
过了一会儿,上杉越端着两碗拉面出来了,还加上了两枚卤蛋。
绘梨衣将一碗拉面推到路明非面前,双手合十进入“我开动了”程序,然后开始小口地吃起拉面起来。
路明非看了看拉面,再看了看上杉越,却被上杉越瞪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也跟着吃起了拉面。
一碗面吃完,上杉越收了碗,这才继续了之前的话题,他朝绘梨衣看去,啧啧冷笑:“就算内三家都已经死绝了,也不必搞出假的橘家和源家后裔嘛。这帮后辈真是越来越扯淡了。”
“你说什么?”昂热和路明非俱是一惊。
“我还在蛇岐八家的时候,内三家就已经死绝了,源家和橘家早就一个人都不剩,上杉家从我父亲那辈开始就一代单传了。蛇岐八家的超级混血种到我这里就算是玩完了。”上杉越耸了耸肩。
“你的意思是,橘政宗和源稚生都不是真的内三家后代?”昂热问道。
“或许是从外五家找的几个孩子过继给了内三家吧,改姓源、橘或者上杉,但都是假的,真正的内三家是传承皇血的家族,外姓的人是不可能成为皇的。”上杉越说。
“越师傅,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路明非突然说道,“蛇岐八家现任大家长,源家家主源稚生,他的确是一位超级混血种。”
“不可能!”上杉越不以为然。
“我这里有一段录音,也许在听完过后你会有不一样的判断。”路明非掏出手机,打开一段录音,那是一个老人和年轻人的对话。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要从我的年轻时代讲起……”老人的声音娓娓道来。
录音播放完,上杉越呆呆地看着路明非手里的手机,好像那是一个什么令人费解的难题,半晌,他才开口道:“我……我不是很明白,录音里是谁在说话?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录音里说话的就是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橘政宗和现任大家长源稚生,他们所说的稚女是源稚生的弟弟。”路明非解释道。
“如果录音里所说的是真的,那么橘政宗和源稚生并非是外五家的成员。”路明非继续说道,“这和我们所知的情报也吻合,二十年前,橘政宗带着源稚生源稚女兄弟来到日本,将兄弟俩寄养在神户山中,十年前,橘政宗将源稚生拉入蛇岐八家,源稚生经过蛇岐八家的血脉检验后认祖归宗,成为了源家家主。”
“所以,源稚生源稚女兄弟以及橘政宗本是‘外人’,他们通过了蛇岐八家的血脉检测,才被认可为内三家的成员。”路明非说。
上杉越皱紧了眉头:“不,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说的源稚生真的是一个超级混血种,那他身上的皇血,到底是从何而来?”
路明非和昂热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上杉越,不说话。
上杉越也不说话,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都这么问了,那源稚生身上的皇血从何而来你心里就没有点数么?”最终还是昂热开口了,“他和他弟弟都是试管婴儿,那个实验是继承了二战时期德国人的实验,有一批来自日本的基因样本,你要不要回忆一下当初有没有向德国人提供过基因样本?”
似乎是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肯定,上杉越目光发直,呆立了半晌,然后朝昂热瞪着眼睛,抖着嘴唇,犹犹豫豫地说道:“靠那么点基因样本就能造出试管婴儿来吗?你确定你没搞错?”
“我从哪确定去?”昂热没好气地说道,“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你实在想知道的话,大可以拉着他们去做亲子鉴定。亲子鉴定你懂么?现在亲子鉴定也不是什么高技术了,花点钱很容易知道他们是不是你儿子。”
上杉越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的目光游移着,看向了绘梨衣,顿时激动地指着绘梨衣道:“那她呢?绘梨衣?上杉绘梨衣?她她她……你们刚才没解释她内三家的身份是怎么来的吧?她是不是……”
“我看你是魔怔了。”昂热看了绘梨衣一眼,说道,“按照橘政宗的说法,绘梨衣是他的女儿。”
路明非感觉到绘梨衣牵着自己的手一紧,意识到上杉越突然激动吓到了她,连忙对上杉越说道:“越师傅你先别激动,如果你想见他们的话,我这里刚好有一个机会可以带你去和那位弟弟——源稚女见一面。”
路明非说着看向昂热:“请柬的事情,恺撒他们都和校长你说过吧。”
“原来这么巧?”昂热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张落款是“风间琉璃”的请柬,“这是恺撒他们让我带给你的那一份请柬。”
路明非接过请柬看了看:“正好,这张请柬是风间琉璃特制的,还可以带两个人。”
上杉越凑过来看:“什么东西?风间琉璃?歌舞伎表演?这个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这个风间琉璃就是源稚女,他邀请我的学生们去看表演,当然了,也不只是表演那么简单。”昂热斜睨了上杉越一眼,“你要是想去看看,一张请柬能多带两个人,你去不去?”
“去去去!当然要去!”上杉越连忙道。
……
黑色玛莎拉蒂上,路明非和绘梨衣坐在后座,看着前面副驾上的上杉越,路明非陷入了沉思。
昨天在源氏重工,一起行动的自然不止恺撒和楚子航二人,藏在最暗处的夏弥也带给了她意想不到的信息。
在谈到关于绘梨衣的身世时,路明非问夏弥:“怎么录音才录到这里?”
“后面的话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这个叫橘政宗的家伙已经开始骗人了。”夏弥说道。
“怎么说?”路明非问道。
“橘政宗前面的话或许半真半假,后面只能说是谎话连篇了。”夏弥说,“就比如说,上杉绘梨衣,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路明非疑惑。
“我当然能确定了,绘梨衣身上可是有着‘神’的气息。”夏弥说,“但橘政宗身上‘神’的气息是伪装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