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知错,小的该死。圣女殿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吧1
噗通一声,毫不犹豫地跪下。
少女嫌恶地瞥了一眼,不再理他,抬脚往前走。
“小凝,你回来了。”迎面走来一位白衣女子,飘飘似仙人,与这黑暗阴冷、充满血腥味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女下凡。
“芊蓉姐,好久不见。”
见到她,少女才舒展了眉梢。
“怎么回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绝色女子没有在询问,更像是在责怪她没有告知自己。
“这不是急着回来复命么?尊上脾气你也知道,拖不得。”少女语气与她一般平静,脸上展开了一个笑容,笑意不达眼底。
“嗯,知道了。我陪你一起去。”名叫芊蓉的女子语调没有多大起伏,却给到了少女足够强烈的威压。与其说是同行,不如说是监视。
“……行。”少女表面上维持着微笑,心底翻了个白眼。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流。
到了一座恢弘的大殿内,其实算不上宫殿,因为四周都是石壁,更恰当的说法是——用岩石堆砌起来的巨大山洞。
这里,便是如今最大的魔族聚集地——血魔宗。
以炼血为修道的途径,无数冤魂叫嚣着怨恨,控诉魔族的残忍行径。空气中满是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外头昏暗,里面倒是用了许多烛火,亮堂不少。
“圣女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借机逃跑了。”少女刚踏进一步,就听见一道邪气的声音传来,算不得多媚,只是叫人听了身上一冷。
少女嘴角一勾,讥讽地回击道:“我要走也是在你死了之后。”
“你1隐在暗色中的人像是气急败坏,却一下转变了情绪:“要不是你还有点用,我早就将你做成人彘了,或者放进血池里泡上七七四十九日,炼化成血侍,成为我手下最完美的杰作,啊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令少女感到毛骨悚然。
有玻
“收收你那恶心的垂涎吧,我可没看到芊蓉姐给你下了魇魔咒啊,怎么好端端的,开始做白日梦了呢?”
多拉一个人卷入这场纷争都是对她有利的,少女冷笑,心想着,巴不得你们打起来。
那人气得跺脚:“芊蓉,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徒弟?”
想到什么似的,他话锋一转:“就算没了你,我们照样有办法唤醒魔尊。”话是对少女说的。“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少女眼皮一抬,来了兴致:“哦?什么办法?”竟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瞒得如此好。要是弄清了他说的办法,自己也好早做打算。
“我们……”
说啊,怎么不说了?
“呵呵,圣女好手段,在下佩服。”偏偏他止住了话头。
?
少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与眼前这个疯子沟通。
“回来了。”一声厚重的声音从暗色中荡开,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明明连人影都没见到,却像是一只蛰伏了许久的凶兽抬头,一阵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少女咽了咽口水,佯装镇定。
她不是第一次和这位血魔宗的宗主相见,却每一次都止不住的害怕。
“是。”
“如何?可有什么收获?”
“恕在下无能,灵山那帮老狐狸都精明得很,没有探查到具体位置,但我感受到了一丝与您相似的熟悉的气息。”
“这么点任务都完不成?还真是废物一个啊1那人又开始冷嘲热讽。
似乎是嫌身旁的人太聒噪,宗主的声音更沉了,“是时候提拔一位右使了,圣女可有什么意见?”
“我只奉劝您一句,不要找不听话的手,否则,您还不知道他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干什么龌龊事。”少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暗色中的人走了出来,一身黑色长袍,脸上浮现着狰狞的笑。
另一位……身形高大,带着恶鬼的面具,露出一双血色的眼睛。
“不错。”他没有开口,声音便传了出来。
这,就是那位曾经以一己之力打上神界的魔尊——沉渊。
那位曾经震动六界、极具天赋、就差一步成为神的……魔。
而如今,昔日的辉煌已不在,他只留有一小部分神魂在这副躯壳内。躲在赤炼之地,建立血魔宗,派遣手下去寻找他被封印的力量……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窝囊地躲在这一小片地方,可怜、可叹、可悲,然忆起他当时造成生灵涂炭的局面,又觉可恨。
而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魔宗的左使,名唤长寂。
十多年前,他占出有一人神魂魔念人身,其血可助魔尊将其被解封的力量融合,重返千年前巅峰。
那个人,便是烟州陆府二小姐——陆千凝。
也是此时站在这里的魔教圣女。
“圣女觉得,魇魔如何?”
少女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捏了捏手心。
“在下认为不妥,尊上不妨考虑考虑单杨,他的忠心以及能力,想必您心中自有定论。”
陆千凝承认,她有她的私心。
“如无他事,在下就先回了。路程劳累,尊上见谅。”陆千凝行了一个魔族礼节。
魔尊示意她离去,芊蓉也跟着少女退出殿外。
赤炼之地常年昏暗,阳光仿佛隔了千重纱才照到地面,堪堪一望,无边的沙砾岩石,少有土壤覆盖,异化为魔种的树木以诡异的姿态在岩石缝里肆意生长,枝杈张牙舞爪,犹如恶鬼。
陆千凝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血的气味,让人作呕。她在魔宗的住处靠近芊蓉的领地——幽林,是唯一一块清净之地,幽林表面上看倒是与人族界内的普通林子无异,但随处可见的腐化的尸骨掩盖不住它真正的肮脏。
住处一屋一院,偏僻但安静。屋内陈设摆放整齐,一尘不染,主调素雅,看着叫人身心舒适。
“小姐,你回来了。”一道黑影像是鬼魅一般不合时宜地闯入陆千凝的视线。
陆千凝懒懒地应了声,无视他的存在,径自回屋。
“小姐在外这一年过得可还好?尊上没有为难你吧?”
陆千凝停下脚步:“慕影,你的话怎么变多了?”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孝小姐……是属下逾矩了。”
名叫慕影,一身黑衣的人单膝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起来,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没骨气的样子。”陆千凝踹了他一脚。
慕影手忙脚乱地起身,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局促地跟在她身后。
明明比她高大许多,可在气势上简直有着鸿沟之距。
陆千凝指尖轻轻拂过几案,勾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茶水还是温热的。举杯轻抿,莞尔一笑:“打扫得不错。”
“小姐谬赞,属下该做的。”
慕影这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
陆千凝看着那双眼睛,愣神了片刻,几年前的回忆突然如洪水决堤般冲出来。
她当时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才出手做出了如此大胆的一个决定。
还好芊蓉没骂她。
陆千凝轻笑。
那是她从锁魔塔出来的三个月后。
三年的孤身历练埋葬了那个童真、古灵精怪的她,她变得会伪装自己的情绪,会出手果决地杀了对她有威胁的存在。
但是,她没有忘记仇恨,那场灭门之灾。
她就这样清醒克制地苟活着。
等到有足够能力的那一天,她必定带着手刃敌人的长剑,去祭拜满府冤魂……
“在想什么?”
打断她的是芊蓉毫无感情的声音。
她永远那样不近人情,像是高山上的冰雪,千年、万年都不消融。
“没什么,芊蓉姐,我们出去走走吧。”十一岁的少女展露出一个笑容。
“好。”
芊蓉带她去了荒林,一处绿竹环绕、自由围猎的地方。
不过,猎的可不是小鹿小兔,而是他们的同类——弱小的魔族。
弱肉强食的法则在魔族尤为显现,他们摒弃掉人类妖族那些多余的情感,一心让自己变强,而后吞噬弱校
嗡——
什么声音?
陆千凝扭头看去,远处似乎有争斗。
“围猎而已。”芊蓉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
“芊蓉姐,我可以去看看吗?”
她很好奇,魔族究竟是以何种残忍方式来虐杀自己的同类。
“可以。”
只一瞬,她们便来到了所谓的围猎附近。
她看到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魔族,正疯狂地攻击另一魔族,看起来,被攻击的是个小孩。
长得狰狞的那个魔族一步一步走近毫无还击之力的孩童,尖利的爪子扬起,似乎要将他撕得粉碎。
“走吧,结束了。”芊蓉背过身,似乎是见得多了,觉得无趣。
陆千凝死死地拽着身旁的竹子,离得近了,她看清倒在地上的孩童的眼睛,睁得很大,满是恐惧。
透过那双眼睛,她好像看见了那个被关进锁魔塔不见天日的自己,那样的无助,不知所措,害怕。正因为懂得那一瞬的绝望,陆千凝不由得心生怜悯。
一个强烈的念头蹦出来。
她想救他。
“姐姐,你上次欠我一个生日愿望。”十一岁的陆千凝拉着芊蓉的衣摆晃了晃。
这是她从锁魔塔出来的三个月后第一次向芊蓉提出要求。
“小凝想要什么?”芊蓉俯下身,问她。
“我想救他。”
“这就是我的愿望。”
陆千凝的目光死死盯在眼前的小魔身上。
魔族的世界就是这样,以力量为尊,弱者会被厮杀,吞噬。幸运的是,她身旁庇护的力量足够强大。
“好。”
芊蓉很好说话。她一抬手,一道幽蓝的光朝着那即将再次拍落的尖爪飞去。
不知受到何种刺激,那魔抱着头,痛苦地开始嚎叫,打滚,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紧接着,落荒而逃。
地上的小魔怔怔地看着那魔逃窜的背影,突然,眼前一恍惚,取而代之的是两位清丽佳人。
“芊蓉姐,我可以把他带回去做我的仆从吗?”
“可以。”
个子娇小的女孩拉着绝色女子的手,另一只手指着他。
这种居高临下,同情可怜的姿态,让小魔扭过头去。
忽地,一个柔软的触感从侧脸爬上头顶,再传遍全身。那是一方绣帕,边缘绣着傲雪寒梅,陆千凝轻轻给他拭去脸上血痕,见他回头,便将帕子丢给他。
小魔笨拙地接过,睁圆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我救了你一命,你当然得给我打下手咯1陆千凝重申道。
“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女孩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小魔愣了神,而后猛点几下头。
陆千凝柳眉倒竖。
???
宁愿死都不跟她回去?
“不、不是,我跟你走,主上。”看着女孩脸色一变,小魔口齿都不利索了。
陆千凝这才松一口气,郑重地道:“从现在开始,你叫慕影,倾慕的慕,影子的。”
“是,主上。”
他一口一个“主上”叫得陆千凝不太习惯,思索良久,她淡淡道:
“你以后称呼我小姐罢。”
芊蓉神色一凛,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是,小姐。”慕影乖乖应道。
她让他称小姐,便是一直提醒自己,她本是陆府二小姐,陆家的血债一刻也不能忘。
从荒林回到幽林,芊蓉心里有些不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蔓延开来。她忽地想起陆千凝刚被带回魔教的时候。
大殿内,那双纯澈的眼眸扫过一排人,看向她,稚嫩的声音响起:“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这个小女孩的。
“圣女信也好,不信也罢,属下都会陪着圣女,誓死效忠。”
芊蓉微微低头,有些不敢直视那双纯真的眼睛,她竟然有些怕,怕这双眼睛里有哪怕一丝丝的失望。
幽林深处,一座满是冰棱冻木架起的华丽建筑内。
芊蓉坐在宫殿内的冰冷座椅上,失笑。
怎么会想起这些。
而四年后的现在,她亦是坐在如此冷硬的椅上,等着小姑娘的到来。
“芊蓉姐。”
小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