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阵前,牧樊杰站在御辇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远处的虎贲阵营。
三箭之地的距离,说起来不近,但对于骑兵来说,却只是抽几下马鞭的工夫。
天狼的骑兵已经出击,而且已经在纷纷加速,但对面的虎贲阵营却还是没有动静,甚至都没有对防守阵型做任何的调整。
牧樊杰的手又掩在了袖中,而且攥得更紧了。
太反常了!
对方区区数千人,面对十余万从三面进击的天狼勇士,怎么能如此冷静?
对方究竟打算如何迎战?
对方究竟打算做什么?
当冲在最前面的天狼骑兵已经冲出一箭之地并开始将速度提升至正常冲锋的速度时,牧樊杰看到,虎贲终于有动静了。
牧樊杰看到,虎贲并没有上前,而是朝两边迅速分开,在阵型中间让出一条通道。
随即,一匹匹空载的军马从通道中狂奔而出,朝着正在冲锋的天狼骑兵冲了过去。
紧接着,这些军马的背上冒出了火光。
牧樊杰心头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只是,这块石头并不是轻轻地落下,而是重重地砸落在了他的心头。
他明白虎贲要做什么了。
早在出征之前,牧樊杰就已收到消息,虎贲从定南、小河和朔风三城中带走了近七万匹军马。
与麾下的谋士与将领讨论了许久,牧樊杰始终无法得出定论,杨昊和虎贲究竟想要拿这些军马做什么。
布阵于天狼河谷与杨昊率领的虎贲对阵之时,牧樊杰及所有天狼兵将也搞不清,虎贲在阵型后方那唯一的一面屏障下究竟做了一些什么样的布置。牧樊杰为此还专门用一个万人队发动了一场试探性的攻击,结果却是除了折损千余人,什么都没摸到。
此刻,水落石出了。
这数万匹军马,竟然被杨昊和虎贲用来做成了一个火马阵!
在牧樊杰及所有兵将惊惧的目光中,狂潮一般的火马群与冲锋的天狼骑兵迎头相撞,瞬时间如燎原的野火一般将冲在最前面的天狼骑兵卷入其中,场面顿时大乱。
牧樊杰绝望地看到,火马所到之处,不仅将天狼骑兵冲锋的队形彻底冲乱,还在狂冲乱窜之中将身上的火光抛向身边的天狼骑士和他们身下的战马。
无数冲锋中的天狼骑兵被抛下战马,甚至还来不及扑打身上的火光,就已经被火马或者受惊的战马踩到在地。
虎贲阵中,火马还在不停地涌出。
很快,先前那些冲出的天狼骑兵便被彻底地淹没在火马阵中。
而虎贲阵中,火马依然在不停涌出,并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着尚未发动的天狼本阵冲去,也朝着牧樊杰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牧樊杰身边很多天狼兵将的脸色都变了。
牧樊杰的脸色也变了。
火马太多了!
火马冲得太快了!
这些火马,都是天狼辛辛苦苦培养的军马,而且都是健马。因为,它们本来应该被送往雁门前线,本来应该载着天狼的勇士去踏破大楚的山河。
此刻,身背火光,这些天狼的军马都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因为,任何一匹马,任何一种动物,若是身上着了火,都会进入亡命的状态。
“退!快退!”
“散开!快散开!”
天狼阵中,响起无数将领的大吼声。
只是,十几万大军集结于此,想要迅速退却,或者快速分散,谈何容易?
这一刻,牧樊杰也终于明白,杨昊为什么会选天狼河谷这样一处险地与自己对峙了。
他分明就是早已挖好了一个大坑,等着自己来跳!
而现在,自己就这样带着十几万大军一头栽了进去!
轰然声中,狂奔的火马群撞入了天狼本阵,哀嚎声顿时四起。
“狼主,得罪了!”牧樊杰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两名皇室高手一左一右揽住腰背,朝天狼阵型后方飘去。
身在空中,牧樊杰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有多混乱。
被揽着飘出一段距离,重新落地之后,牧樊杰转身看去,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所有的天狼本阵都彻底乱了。
火马群在冲入天狼本阵之后,彻底地引燃了天狼本阵。
自天狼本阵最前列始,至少在十余丈宽的范围内,天狼本阵都在燃烧。
天狼的将士在燃烧,天狼的战马在燃烧,天狼的车驾在燃烧。就连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在燃烧、
整个天狼本阵中,烤肉的味道,焦糊的味道,人马失禁的骚臭味,各种味道与浓烟交织在一起,冲人欲呕。
而火势,还在朝着天狼本阵的纵深处蔓延。
“鸣金!军后撤!“牧樊杰一脚将身边一名神色惊慌的天狼士兵踹倒在地,沉声喝道。
先前揽着牧樊杰的一名皇室高手几个纵掠,掠至一名手持金锣的天狼传令兵身旁,劈手夺过金锣,猛敲起来。
一边敲,这名皇室高手一边在天狼本阵中疾掠大呼:“狼主有令!鸣金!军后撤!”
随着更多的金锣声响起,整个天狼本阵开始后撤。
一些天狼将领也缓过神来,一边约束着本部后撤,一边命弓箭手朝着阵中及阵前的火马放箭,试图迟滞火马奔窜之势。
只是,慌乱之中,急切之间,十余万人挤在一起,不撤还好,这一撤,场面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为混乱。
“传本狼主令,临阵慌乱者,杀无赦!”牧樊杰再次沉喝道。
喝罢,牧樊杰纵身跳上一架车辇,举目朝前方望去。
天狼本阵前方,许多火马还在来回奔跑,并不断地将身上的火光抛落在地。
身为天狼狼主,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牧樊杰只是看了几眼,就大致判断出了火马群的数量。
场中的火马群,至多不过一万。也就是说,杨昊手上,还有不下五六万匹火马。
牧樊杰的心变得愈发冰凉。
若是杨昊和虎贲将剩余的五六万匹火马也放出来,这些火马都冲过来的话,今日在天狼河谷的十余万天狼将士,怕是至少要折损大半。
更要命的是,一直到现在,杨昊和虎贲依然一动未动。
如果他们趁势动起来呢?
牧樊杰伸手从护卫手中取过千里镜,凑到眼前,朝虎贲阵前看去。
千里镜中,牧樊杰看到,杨昊一袭白袍,骑坐于马背上,正面色平静地看着前方。
这一刻,牧樊杰觉得,自己仿佛又看清楚了杨昊的表情。
杨昊好似也正在看着自己。而且,他好似又朝自己笑了笑。
只是,这一次,牧樊杰没有再觉得杨昊的笑容讨厌。
这一次,杨昊的笑容令牧樊杰不寒而栗。因为,在牧樊杰的眼中,杨昊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对这场战斗必胜的自信。对歼天狼河谷十余万天狼兵将的自信。
千里镜中,牧樊杰看到,杨昊抬起了右手。
牧樊杰握着千里镜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只要杨昊将手放下,要么是更多的火马奔涌而出,要么是如狼似虎的虎贲杀将而出,要么是虎贲随在更多的火马身后杀出。
无论是哪一种,在天狼本阵如此混乱且正在混乱中仓皇后撤的情况下,都不是天狼将士能够抵挡的。
牧樊杰更知道,杨昊和虎贲从定南、小河和朔风三城之中已经带走了至少二十个基数的箭矢。若是虎贲将这些箭矢洒向混乱中的天狼将士,那么,这天狼河谷,今日必将血流成河。
令牧樊杰无比惊愕的是,杨昊的手并没有立即放下来。
千里镜中,牧樊杰看到,杨昊用抬起的手挠了挠额头。
杨昊挠额头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他挠额头的样子,就仿似一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事而有些不好意思一般。
随即,在牧樊杰更为惊愕的目光中,杨昊挥了挥手。
随着杨昊的挥手,牧樊杰看到,分开的虎贲阵型迅速合拢,将之前让出的那条通道彻底封住。
虎贲要冲锋了!
这是牧樊杰心中泛起的第一个念头。
这个时候,虎贲重整阵型,不是为了冲锋,又是为了什么?
牧樊杰并没有自己先前所立的誓言。
如今,虎贲已经七场胜。只要虎贲再冲出重围,那么,按照誓言,天狼自此不可再与楚国为敌。
很显然,杨昊如果要带着虎贲突出重围的话,现在就是绝佳的时机。
这个时候,虎贲若要突围,天狼将士莫说阻截,只怕躲都怕躲得慢了。
就在牧樊杰准备放下千里镜下令军戒备的时候,千里镜中,最后一眼,牧樊杰忽然看到,杨昊的面色好像变了。
杨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杨昊的面色,甚至都不再平静。
杨昊的面色,好似突然沉了下来。而且,杨昊拨转了马头,朝身后看去。
发生了什么?
牧樊杰心中泛起无数疑问。
难道有天狼的援军杀到?
不可能啊!
能够紧急调集的天狼军队,自己都已经调集过来了。而且,杨昊和虎贲的身后,是一道不可通过的屏障。即使有新的天狼军队紧急来援,也不可能从这道屏障后杀出。
随即,牧樊杰看到,包括那名手持大关刀的虎贲将领和杨昊的护卫首领在内,好几名虎贲将领都转身朝身后看去。
更准确地说,牧樊杰觉得,他们是在朝身后的天空看去。
牧樊杰将手中的千里镜朝上抬了抬,也朝杨昊等人看的方向看去。
什么都没有。
牧樊杰皱起眉头,放下千里镜,再度举目朝那个方向的天空看去,脸色也变了。
那个方向,就在朝向定南的方向,天空骤然变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