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延平的最终答复,豹头环眼之人脸上的笑容并未敛去,却变得有些僵硬。
不远处,白衫青年又挑了挑眉,嘴角再度浮现出一丝冷笑。
“宁远侯,牧某先前说过,价格方面绝对不是问题。牛羊、毛皮、铁石,乃至良驹、健奴,宁远侯都可以提。牧某可以保证,只要宁远侯肯卖这批粮食,宁远绝对能赚取极为丰厚的利润。而且,只要宁远侯同意这笔交易,我朝自会遣使臣前往丹阳,交涉办理一应手续,不会让宁远侯有任何后顾之忧。”豹头环眼之人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与价格无关。也谈不上什么后顾之忧。”杨延平道。
这两句话虽然简简单单,但却几乎将这笔粮食买卖的路完堵死了。
谈买卖,谈买卖,一个谈字,无非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只要还能谈,买卖就有希望成功。也只有谈,买卖才有成功的希望。杨延平什么都不谈了,这笔买卖自然是做不成了。
“宁远侯,牧某已经再三表明诚意,宁远侯却依然拒绝得如此果决,牧某心中着实有些不甘。牧某可否请问,宁远侯究竟为何一定要拒绝这样一笔好买卖?”豹头环眼之人又吸了一口气,再度平复了一下心中的失望,问道。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完没有了笑容。
“不卖就是不卖,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怎么?你姓牧的这是要强买强卖吗?”杨延平身旁,林红玉冷笑道。
杨延平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林红玉的左手,说道:“牧天王,红玉说得没错。做买卖,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没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
林红玉与杨延平妇唱夫随这么一说,豹头环眼之人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正欲开口说话,杨延平却将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牧天王既然带着诚意专程前来,我便与牧天王道上一二。”
“牧某洗耳恭听!请宁远侯为牧某解惑。”豹头环眼之人道。
“牧天王,我大楚与贵朝之间是否有关于粮食交易的协议?”杨延平并没有立即说出个一二三来,而是问道。
“自然是有的。”豹头环眼之人答道。
“协议中,我大楚每年卖给贵朝多少粮食,可有定数?”杨延平接着问道。
“也是有的。”豹头环眼之人又答道。
“我大楚卖给贵朝的粮食,经由宁远运至贵朝后,可皆是由牧天王的南院接收了?”杨延平继续问道。
“不错。”豹头环眼之人一边回答,脸上却已经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
“那么,牧天王统领贵朝南院,以牧天王消息之灵通,对我大楚与贵朝的粮食交易情况,定也是了如指掌了?”杨延平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宁远侯,牧某大概知道宁远侯的意思了。”豹头环眼之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牧天王贵为贵朝南院天王,位高权重,此次乘兴而来,却要败兴而归,心中自然不甘。此事还是说清楚的好。请牧天王回答,对我大楚与贵朝粮食交易的情况,牧天王是否清楚?”杨延平不理会豹头环眼之人的话,追问道。
“宁远侯也说了,牧某既然身为我天狼朝南院天王,对宁远与南院的粮食交易,确实不能说不清楚。”豹头环眼之人苦笑道。
这豹头环眼之人,便是天狼朝权势极重的四大天王之一,南院天王。
在天狼朝内,东、南、西、北四大天王虽然齐名,但这几大天王的真实权势却又因与各自辖地相邻的邻国实力不同而有所差异。与之毗邻的邻国实力越强,则对应的天王权势通常也越大。
如今,与南院辖地毗邻的大楚乃是天狼所有邻国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个,牧天豪这位坐镇南院的天王自然也成为了天狼朝四大天王之中权柄和实力最为强大的一位。
“既然如此,请问牧天王,按照协议,我大楚今年当向贵朝出售多少粮食?”杨延平问道。
“一千五百万石。”牧天豪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么,再请问牧天王,截止上月,牧天王的南院已经收到了我朝售出的粮食多少万石?”杨延平又问道。
“宁远侯无须再问了。牧某完明白宁远侯的意思了。”牧天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杨延平不再说话了。林红玉看着牧天豪,目光中露出不屑之意。
“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牧某自知此次的请求乃是不情之请。只是,牧某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牧天豪再次朝杨弘义及杨延平夫妇拱手道。
“仗打不下去了?”林红玉忍不住讥讽道。
“唉,镇国公与宁远侯贤伉俪既然皆是爽直之人,牧某自然也不能藏着掖着了。”牧天豪略微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与北齐的这场战争,确实让我朝陷入了粮食危机。”
杨弘义与杨延平夫妇并不答话,只是看着牧天豪。
见三人如此,牧天豪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狼主与我朝百官也知道,大楚与北齐世代交好。此番牧某因与北齐战事前来求粮,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只是,狼主有言,若大楚此次肯在粮食一事上相助,我天狼朝愿与大楚签订友好条约,永世不相侵犯。”
“姓牧的,你这算是变相威胁吗?”林红玉冷冷道。
“杨夫人言重了,牧某只是转述狼主的意思罢了。”牧天豪的脸上再次露出苦笑,接着说道:“牧某今日只身前来,不仅带着诚意,更带着善意。“
“牧天王,老夫有几言相询,事关国体。还望牧天王据实相告。”杨弘义忽然开口道。
“镇国公请讲。牧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牧天豪肃容道。
“三百年前,天狼初立,国力尚弱,遣使前来向我大楚请立友好条约时,我大楚可有拒绝?”杨弘义道。
“贵朝并未拒绝。”牧天豪心中再度泛起一丝无奈。杨弘义接下来要问什么,牧天豪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今日这一趟,怕真是要自取其辱了。
“我大楚当年可曾有恃强凌弱,逼迫贵朝签订任何不平等条款?”杨弘义接着问道。
“不曾。”牧天豪答道。
“基于最初的友好条约,我大楚与天狼于政、商、军互通多年,可曾有任何违约之举?”杨弘义又问道。
“也不曾。”牧天豪心中的无奈感愈发强烈了。
“牧天王,贵朝呢?”杨弘义的声音变得有些清冷。
“镇国公,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牧天豪叹了一口气。
“牧天王的意思是,天狼多次撕毁协议,兴兵犯我大楚边境,百年前更纠集西部七国,侵入我大楚境内,烧杀抢掠,逼迫我大楚赔款割地,都要一笔揭过了?”听到牧天豪的话,杨延平胸中怒气陡生,忍不住接过话头质问道。
“唉,宁远侯,百年前的事,又何必一直执着呢?而且,对于那段历史,我朝也深有反思。这么多年来,我朝与贵朝不是一直在一起努力修补当年留下的裂痕吗?”牧天豪又叹了一口气。
“牧天王,这番话,你说得不亏心吗?”杨延平怒极而笑,额头上青筋直冒。
林红玉柳眉倒竖,指着牧天豪怒喝道:“姓牧的,你要不要脸?你脚下站的是什么地方?你刚刚装模做样祭拜的又是谁?”
“平儿,红玉,无须多言了。”杨弘义抬了抬手,将杨延平与林红玉夫妻止住,然后看向牧天豪,说道:“牧天王,多说无益,请回吧。”
杨弘义看着牧天豪的目光很平静,他说话的语气也恢复了平静,但牧天豪能清楚地感受到,杨弘义的目光与语气中,都透着一种深深的失望。那失望,既是对他牧天豪本人的失望,更是对天狼朝的失望。
“镇国公,牧某......”牧天豪抬起手,正欲朝杨弘义再度抱拳,杨弘义已经转过身去,背负双手,背对着牧天豪,不再看他,更不再说话。
“牧天王,请!”杨延平伸手一引,冷冷说道。
“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牧某既然如此不受待见,自然不会久留。不过,牧某此来,尚有一事需要转告。”牧天豪又苦笑一声,说道。
杨弘义依然背负双手,背朝着牧天豪。杨延平与林红玉夫妻二人则满面冷意地看着牧天豪。三人皆未言语。
“镇国公,宁远侯,杨夫人,宁远这段时间可否暂停与北齐的交易?尤其是粮食交易。”牧天豪郑重说道。
杨弘义依然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杨延平与林红玉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牧天豪。杨延平的目光中隐约透露着一丝冰冷,林红玉的脸上则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咳,那个,”牧天豪清了清忽然有些发堵的嗓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瞒镇国公与宁远侯贤伉俪,北齐战事胶着,七国已经有不少人认为,北齐之战之所以打得如此艰难,是因为大楚一直在暗中给北齐提供帮助。宁远若是能暂停与北齐的交易......”
“牧天王,不必再说了!”杨延平打断牧天豪的话,说道:“我大楚与北齐的交易,光明正大。交不交易,是我大楚与北齐的事,不劳七国费心。”
“宁远侯,牧某是一片好意。宁远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与北齐交易,尤其是交易粮食这样的战略物资,七国怕是会有人误会。若真地产生一些误会,对大楚也不利。万一再激起战端,宁远首当其冲......”牧天豪道。
“牧天王,七国对我大楚的‘误会’还少吗?再起战端?”杨延平冷笑一声,再度打断牧天豪的话,接着沉声道:“牧天王,杨某亦有一言,请牧天王转告你朝狼主和你们那个联盟:我大楚,早已不再是百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大楚了!二十年前的教训,牧天王还须谨记!而我宁远,牧天王,你请看!”
随即,杨延平伸手朝着南方那一座巍峨的雄关一指,声如金石:“但使宁远儿郎在,外虏焉敢窥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