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车马行当找了辆马车,那肯定是都不想走回去了,得亏这里是大市,作为建康最大的商市,卖的东西和提供的服务都非常齐全,不然一般的草市还真不好找。
刘三一开始的建议是坐价格更低廉的轿子,被刘义符一口否决了,刘义符给出的理由是轿子太颠簸了,受不了,当然只是托词,只要钱到位……实际上刘义符,心底对于将人作为牲畜来使用还是有抵触,哪怕选择更贵的马车,哪怕在别人来看自己非常败家。
刘大少也明白,自己也好,古人也罢,有些价值观是长年累月形成的,当世之人改不掉,自己也不是说这么短短这么三四年就能适应这个时代的某些价值观,刘义符也不会强迫他人去接受自己的那一套,当然如果有机会,自己收拢了一批人,也会适当改变一些他们的理念,不过大概率要以后坐上那个最高位置才行了,不奢求改变太多,比如要是刘义符敢在在西元前玩岷煮共和,你自己敢放权,那用屁股也能想到绝壁会被人老成精的老油子官吏直接架空,然后被官僚主义的铁拳教做人……
当然,如果自己身在某个盛世,社会安定,也并非皇族,注定登不上那个位置,穷极一生也只能成为一人之下,那对这种只能通过“天人感应”来压制的极度膨胀的权力,对方的一句话就能免掉自己的乌纱帽,要了自己的狗命,对于所有人天然就有着不讲理的生杀大权。
要是其他人,可能觉得习以为常,但自己却会有着极度不舒服的排斥,会想反抗一下,那就少不得所谓的“结党营私”,以来发展势力,最后还有可能成为史书记载的“乱臣贼子”。
当然这并非刘义符天生就是一只二五仔,屁股决定脑袋,在什么位置看问题就是什么位置的视角。
不急不急,改观念什么的以后慢慢来吧……
不过在刘三的视角看来这是郎君体谅自己,如果乘轿,自己只能步行跟着,但坐马车,自己也能和车夫一同坐在车厢前。
……
泠瑟轩的张掌柜待人接物确实没的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个优秀商人的“素养”,张掌柜做的很不戳。一个情商高的人,和他说话会让人如沐春风,非常舒服,面对其他人尴尬的时候,也总能巧妙地打回圆场。
对方是客人,身份还吃不准,是以,张掌柜不会因为年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人都是精明的,莫欺少年穷这种打脸事情,嗯,正常遇到地机会很少。是以到了最后,张掌柜还是规规矩矩起身按照送客礼节送了刘家“两兄弟”出门,待人礼节挑不出半分毛病,然后才转身又回到了二楼。
胖掌柜刚上楼,就发现二楼刘义符刚刚跪坐着的蒲团被放在了一边,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一个新蒲团,跪坐着一个看起来约十三四岁的女郎,嗯,看起来对方可能有点洁癖。
女郎面容姣好,不施粉黛,脸蛋略尖,清澈的眼睛随着张掌柜的身形,倒影出对方的身影,左眼下方有一颗淡淡的泪痣,使得她的眼睛平添三分妩媚。
现在的女子大多喜欢穿襦裙,她却穿着更为复杂的曲裾汉服,衣裳也只是素色,并未有其他繁杂的花鸟鱼虫等等的刺绣图案,头上浅浅别着一根头钗,将头发松松挽起,女郎身着朴素了些,气质却浑然天成,如果刘义符刚刚在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女郎,绝对会腹诽,这黄毛丫头虽然身材还没有长开,脸蛋长的还是真不戳。
这个年纪的女子,刘义符如果来看来,对方绝对处处透露着青涩,但是嘛,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女生很多都已经当妈了,有的甚至是几个孩子的麻麻,而看这个女郎并未开面,是以判断对方还未出嫁,可以说是“大龄剩女”了。
人口一直是历朝历代的重要资源,有汉一朝强制规定女子十五不婚要加倍交税;唐宋规定都是十五男子,十三女子就可结婚,但没有强制性,夹在中间,更加混乱的魏晋南北朝,战争等人为因素造成的社会动荡从而人口锐减,只能被迫将适婚年纪提更早,这个女郎一看就还没开面,还没有结婚,所以在此时称作“大龄剩女”也没啥问题。
刘义符不知道的是,他老子早就知道他在家里上蹿下跳的黑历史了,只是懒得管,并且早有想给他订婚、早点结婚的心思,有了家庭就能让大儿子能收收心,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而且自己一直南征北伐,总是没啥时间,这不不久前才刚去镇压北面闹腾的燕国么,估计刘义符知道了也会目瞪狗呆,五岁订婚,那老爹您打算几岁让我结婚?坑爹呢!哦不,坑儿子呐!
小刘公子从小内心就戏多,他知道自己有些东西要是说出来,会气死很多人,但是这些人气死之前,分分钟会被这些人干掉鞭尸。
张掌柜看到对方,也没流露出什么意外,仿佛习以为常似的:
“卿刚刚一直在旁边屏风后面吧?”
女郎大眼弯了弯,漏出丝丝笑意道:
“叔父上来的时候,妾正在此间看书,无奈只得让人拿来一张蒲团,躲在屏风后。”
张掌柜也有些无奈,人老成精如他哪里听不出来这只是借口,只是侄女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自己这个叔父多多少少也有点自责,旁敲侧击过几回,也有过类似的让其自己选择的机会。然后自己这个侄女却没有这个想法,也不好勉强这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这么些年了,心里的坎也该过去了吧,要好好给自己侄女某个姻缘……
“卿觉得刘义符如何?”张掌柜开口问道,嗯,心思不言而喻了。
女郎哪里不懂叔父的心思,无奈地开口道:
“妾私以为刘义符略显木讷了些,刘义真不错,但就是年纪太小了。”
张掌柜点点头,对“兄弟俩”的看法基本类似,不过姻缘大事也不可能这么草率,只是先探探底,看看自己侄女的择偶有什么标准。
女郎倒也不疑有他,自己年纪毕竟摆在这里了,叔父心急也正常,这种情况也不下几回了,毕竟比起媒人说和,叔父还是很尊重自己的意愿,那个小郎君倒是不错,只是人确实太小了。
“对了,卿博闻强识,可知‘陆纳杖侄’这个典故出自哪本史书?”张掌柜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转了一个话题。
张掌柜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可是经常喜欢自比谢道韫,她常常惋惜谢道韫嫁给了木讷的王凝之,他也深知自己侄女确实有这样的才华,对于自己的婚姻,也并非没有类似的恐惧,只能说还好自己这个侄女并没有了联姻的压力,不幸中的万幸吧。
谁知对方“噗嗤”一笑,回答道:
“刚刚听那位小郎君说的时候,妾就差点失声,陆纳有些名声,此事妾亦有所耳闻,但绝非出自史书。”
于是女郎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张掌柜说了。
原来,这个陆纳本身就是晋人,东晋又没亡,人家前几年才挂掉,哪可能这么快就跑到史书上去,这是常识问题,所以这个女郎是笑这点。
陆纳的亲戚里,往上推个几代的东吴大都督陆逊倒是已经登上了《三国志》了,当然也亏陆纳这个人本身在士族里面也很有名气,“陆纳杖侄”这事在当下也挺有名的,所以两人倒也没有起疑心,只觉得是小朋宇想高大上,引用了点东西掉书袋而已。
不过显然这个女郎也是博闻强识的人,了解到的东西也颇为庞杂,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忽然间,女郎似乎想起一个事情,然后开口问道:
“妾记得叔父明明有未晒干的新茶,为何和那个小郎君说并没有?”
张掌柜笑了起来,笑罢后才道:
“这就是汝不懂商了,其实道理很简单,那个小郎君一开始问是否有未晒干的新茶,仆就知道,彼可能想要买,然此货并非寻常货,但若仆和那个小郎君直说有,那双方实际上还是买卖之间的往来,更没有没什么人情可言,但仆说没有,需要借助自己的人脉,需缓个二三天,彼等得到的没那么轻松,那就得承仆之情,当然这是小情,分润利润才是大情。”
说道此间,胖掌柜不禁有些得意,当然他也没和侄女说,分润也只是个噱头,有得赚最好,没得赚咱也不亏不是。
“叔父这样做值得要让一个小孩子承情么?”女郎有些好奇道。
胖掌柜笑了笑,“仆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人了,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人,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这个小郎君身份不简单,仆还是有点识人的小手段的。”
“首先那个年长之人必定不是他的兄长,有可能是朋友或者亲戚之类的人物,其次,这个生意实际上是以小郎为主,大郎不善言辞,估计女郎也听出来了,那个郎君年纪虽小,却显得老成,遇意料以外之事也丝毫不慌张,待人接物井井有条,对于如此小年纪的孩子来说难能可贵啊。”
总结一下,其实张掌柜说的就是“早熟”,嗯,他要是知道刘义符两世年纪加起来差不多三十岁了估摸着就能理解了。
胖掌柜顿了顿,微微抬头做回忆状,接着道:
“那个小郎君身上穿着的可是咱们蜀地的文锦,现在一匹上等蜀锦可是值两万钱,这还有市无价,可见这小郎君家中并不差钱,是有势力的,所以不如结下一段小小的香火情,说不得日后就有大用。”
真正下定决心让刘义符予取予求的行为被胖掌柜全盘接纳的原因,可能刘义符都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身上的蜀锦……
胖掌柜看了一眼女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了你啊,不过大的不行,小的如果合适,嗯,这事不能急,得徐徐图之……
女郎听罢,笑着说:“叔父不愧是有玲珑心的,想的方面也多。”
胖掌柜笑了笑,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让人去打听一下“刘义符、刘义真”的真实身份,他其实也将信将疑,对方用的这个身份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