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大臣们都去了畅春园侍驾,近日皇上为征剿噶尔丹调兵遣将,甚是繁忙。大臣们不时被叫到澹宁居,问长问短。皇上心思缜密,细枝末节通要过问。大臣们更是警醒,凡是关乎西北的事,不敢稍怠,即刻奏闻。
这会儿,南书房收到几个协饷的折子,明珠便叫上陈廷敬和徐乾学,去了澹宁居面奏皇上。明珠奏道:“收到理藩院尚书阿喇尼的折子,奏报云南巡抚王继文协饷甚是卖力,云南所征饷银、饷粮、军马已部运抵西宁!阿喇尼专此替王继文请功。”
皇上大喜,道:“朕早就说过,王继文可不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人,他随军入滇,为平息吴三桂叛乱出过大力的!廷敬哪,这么个当家理财的好巡抚,朕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他半个好字?”
陈廷敬说:“王继文协饷如此之快,的确出臣意料。臣一直担心云南协饷会有困难。云南本来不富,又兼连年战乱,如今又取消了铜税。臣原本以为,王继文应奏请朝廷减免协饷才是。”
皇上道:“可人家王继文到底还是如期如数完成协饷了呀。”
陈廷敬说:“臣以为,国朝的好官,既要效忠朝廷,又要爱护百姓。如果只顾向朝廷邀功,不管百姓疾苦,也算不上好官。臣说这话并非评说王继文。”
皇上非常不快,道:“朕真不知道陈廷敬同王继文的过节打哪儿来的。”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臣同王继文没有过节,臣只是据理推测,就事论事。”
皇上知道陈廷敬的话自有道理,但朝廷目前就需要鼓励各省协饷。皇上略作沉吟,便升了王继文的官,道:“着王继文署理云贵总督,仍巡抚云南事务!”
明珠领旨道:“臣即刻拟旨。”
皇上又问:“湖广总督谁去合适?”
明珠道:“九卿会议遵旨议过,拟推湖南巡抚张汧擢补!”
陈廷敬昨日参与了九卿会议,当然巴不得张汧出任湖广总督。可他毕竟同张汧沾亲,会上没有说话。
皇上道:“张汧也是个能办事的人,为官也清廉,准了。”
徐乾学又奏道:“启奏皇上,这里正好有王继文的折子,大观楼已经落成,奏请皇上御笔题写楼名!”
皇上道:“王继文巡抚云南有功,这千古留名的美事,就让给王继文去做吧。”
王继文升任云贵总督,同僚、属官、幕宾、乡绅自要庆贺一番。这日,巡抚衙门摆了宴席,黑压压地到了上百宾客。王继文高举酒杯,道:“我王继文能得皇上赏识,多亏诸公鼎力相助!我这里谢了!”
王继文先举了杯,一饮而尽。众宾客连声道贺,仰首干杯。喝了半日酒,王继文突然发现没见着阚祯兆,便悄声儿问杨文启:“咦,怎么不见阚公?”
杨文启道:“回制台大人,阚公一早就出门了,没准又在大观楼。”
王继文心里不快,嘴上却道:“阚公为大观楼日夜操劳,真是辛苦了。”
杨文启说:“制台大人,庸书说句难听的话,他阚祯兆也太清高了!这么大喜的日子,他再忙也要喝杯制台大人的喜酒才去嘛!”
王继文拍了拍杨文启的肩膀说:“文启不可这么说,阚公不拘礼节,正是古名士之风。这里且让他们喝着,你随我去大观楼看看。”
王继文同杨文启出了巡抚衙门,策马去了滇池之滨。远远地望见大观楼,王继文颇为得意,心想自己平生功业将以此楼传世,真可以名垂千古!到了大观楼下,见两个衙役站在楼外,躬身道:“制台大人,阚公吩咐,谁也不许上去。”
王继文回头道:“文启在这里候着吧,我上去看看。”
王继文独自上得楼来,只见阚祯兆一手捧着酒壶,一手挥毫题写:大观楼。
阚祯兆自个儿端详半日,略为点头,又笔走龙蛇,写下一副对联:
天境平函,快千顷碧中,浅浅深深,画图得农桑景象。
云屏常峙,看万峰青处,浓浓淡淡,回环此楼阁规模。
阚祯兆神贯注,不知道王继文已悄悄站在他身后了。王继文不由得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拊掌道:“好,好,好字好联啊!”
阚祯兆回头望望王继文,并不说话,仰着脖子喝了口酒,又提笔写道:云南巡抚王继文撰联并题。
王继文故作吃惊,望着阚祯兆道:“阚公,不可不可,如此沽名钓誉的事,王某不敢做,恐后人耻笑。”
阚祯兆满口酒香,哈哈笑道:“阚某不过山野村夫,不会留名于世的。后人只知有制台大人,不会知道有我阚某。”
王继文闻得此言,朝阚祯兆深深鞠了一躬,道:“阚公美意,继文多谢了!请阚公受我一拜!”
阚祯兆已是酩酊大醉,似笑非笑地望着王继文,也没有还礼,仍端着酒壶狂饮。一群白鸥从楼前翩然飞过,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