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月色被一层黑云渐渐遮挡,将七盘岭笼罩上神秘面纱,周边酒肆客栈死一般寂静,蛊毒侵蚀的赵正立开始变得狂躁,万蚁噬心也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痛苦,地上垂危的绍周极为平静,他已经恐惧过头,甚至麻木。
张子崖内伤严重,在一旁土堆调养,碧家姐妹跟余小薇去“凤溪楼”翻找重要行李,李詹壹守在赵正立身边,她很着急但又无计可施,因为赵道长蛊毒彻底入了五脏。
地上的绍周突然咧嘴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何发笑,或许是想激怒这个黑魔让他给个痛快。
黑魔是被激怒了,可并没如他愿,恶魔般的赵道长突然咧嘴一笑,那种强忍剧痛的笑脸看上去狞恶,只见他将手掌划破,流出墨汁一般的血液,绍周瞳孔微缩,不详预感油然而生。
正如他所想,那疯子将黑血滴入他口鼻间,让他吸食沾染蛊毒的血液,两滴黑血进入口鼻,只感觉微凉,顷刻间呼吸疼痛,喉咙撕裂。
如此折磨让他痛不欲生,赵正立探爪用强大真气抽出两滴蛊毒,虽然身体同样被真气侵蚀,但远胜过毒血带给他的痛苦,绍周如获新生的喘了两粗气。
赵道长玩味的低声道:“说吗?”
明明说话很小声,绍周却听出死亡的戾气。
见他不说,赵正立又滴入黑血,足有四五滴,还不忘拍打他身穴位,让毒血均匀扩散,绍周被折磨到抽搐;离断气一线之隔,赵正立毫不吝啬喂他一粒养气丹,然后接着帮他拍击穴位,让他极大限度感受蛊毒的效果,待到气绝时赵正立又用真气抽出毒血。
绍周几经绝望,这比将他千刀万剐还残忍,痛到昏死,再从昏死中痛醒,每次那恶魔都能精准掌握自己承受极限。
一旁李詹壹跟张子崖看的头皮发麻,这家伙就应该去刑部当尚书。
赵正立依旧咧嘴微笑:“其实本道也希望你多挺一会儿,不然你一死,我就没得玩了,毕竟有你在可以让我适当分散注意力,减少痛苦。”
他边说边准备第三波酷刑,绍周吓得颤颤巍巍,忙有气无力道:“我说,我说。”
也并非绍周多硬气,只是明知一死想最后气赵正立,却不成想求死如此难,早知就该在混战时主动赴死算了,至少落得个痛快。
他微弱道:“在长乐馆地下黑市暗榜名单悬赏你,黑市无从查询雇主信息,具体名字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第一封暗榜悬赏是从京城传出,所以应该是京城中人。”
赵正立听完瞧了眼李詹壹,她微微点首,显然她对长乐馆黑市有些许了解,认可绍周的说法。
既然问清楚,他将抽出的黑血再次无情灌入,这个夜袭凤溪楼的始作俑者必须付出成倍代价,经此事件让赵道长意识到坏人不可留,倘若当初亲眼瞧着肖戴挥刀,也不可能有这事件,如古人总结那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任由绍周挣扎死亡,他也不再观看,唯一可恨的就是没能找到真凶,心事已了,赵道长身体如同抽干最后一丝真气;栽倒七盘岭山野间。
他倒的很突然,让李詹壹跟张子崖都没防备。
彼时夜空下的废墟里碧玉欢喜大喊:“道长,我找到茶油跟硫磺了,我马上给你烧水,你坚持住!”
碧柔听完也赶忙上前,而后又开始翻找烧水容器。
张子崖远远看着两女忙碌背影一时五味杂陈,探了探赵正立微弱鼻息:“你真有福气,到死都还有美人惦记。”
李詹壹皱了皱眉,踢了他一脚:“还不去帮忙烧水?”
张子崖虽然重伤,但好歹还有口气,又被李詹壹亲口吩咐,他自然不敢怠慢,就算让他再去战一场也不皱眉头。
凤溪楼的废墟上燃起了火,在夜空中璀璨如星,上面架着一口铁桶,热气腾腾,被蛊毒覆盖身的赵正立斜趟桶内,他气息微弱,宛如风中烛火忽明忽暗,余小薇控制着柴火,李詹壹跟张子崖用真气驱使他侵入五脏的蛊毒,可依旧无济于事,只感觉那心跳越来越薄弱。
碧家姐妹哭腔哽咽的挂着泪水:“道长,坚持住!”
她俩手中用棍棒疯狂搅匀茶油跟硫磺水,磨的手掌脱皮也毫不在意,只期盼硫磺水能压制蛊毒很多一些,她俩也不知为何对相识数月的坏道长如此伤心,或许是天下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舍命相救的人吧,又或许是两姐妹害怕回到相依为命的孤独。
天渐渐亮,凤溪楼的废墟依旧燃着火光,但围绕火堆的几人满脸写着忧伤,碧家姐妹更是红肿了眼眶,都盯着桶内乌唇干裂泛白,通身黝黑闭目的赵正立。
张子崖疲软收回真气,叹道:“死……了!”
本就重伤的他半宿强行为赵正立续命,让他只剩半口气了。
李詹壹拧着眉头又试了几次,最后无奈的收手,冲碧家姐妹摇头。
余小薇心头复杂,当初连伪大宗师都能被打跑的人物,居然在赴京路途遭遇不测?那个让她一直没看透的坏道士真的死了?
她忐忑的伸出沾染木炭灰尘的纤细手指,在赵正立鼻息处试探,微凉、无气,这是余小薇第一感觉,她怔怔收回手臂。自己为何会有失落感?龌龊坏道士死了不应该高兴才对吗?就因为他长得好看?
碧家姐妹不信,两人以微薄真气一次次灌入赵正立体内,穴位更是点了又点,拍了又拍,那身体依旧没任何回应,甚至逐渐传来冰冷。
铁桶内的道长面色很安静、祥和。
此刻的赵正立意识缥缈模糊,体内真气岑寂,他肉体一步步消散濒临死亡,与此同时血肉筋骨当中渗透出一丝丝神秘物质,淡金色;似液体,泛发无穷奥秘,生机盎然,充斥着每一寸肌肤,没有真气的阻碍;蛊毒与血肉缓缓交融。
那淡金色物质正是蛰伏体内的龙虎丹药效,为龙虎山神药,由白僵蚕、五灵脂、龙脑、化形何首乌、朱砂等数百种奇药稀物炼制,每物药材都讲究成长年岁,采药分四季十二月特定时辰,单是收集药材就需耗时数年,甚至数十年。
此丹唯有龙虎千年丹鼎炼制,还需地火掌控,到此步骤稍有不慎依旧前功尽弃,即使最后出炉也不一定完美,《龙虎丹志》记载几百上千年一炉最多出丹也就三粒,一两粒更是大运造化,多数为残次品,甚至一场空,可见龙虎丹弥足珍贵。
珍贵自然有神效,虽没仙丹那般起死回生之能,但也可将濒死之人强续天命,开筋拔脉更是小菜。
赵正立身体的变化并没任何惊世骇俗的异象,更无璀璨光芒。大道至简,万物归墟,在平静表层下正发生逆天转变,犹如蚕蛹脱壳、破茧化蝶。
。
京城方向。
一处深宅大院的阁楼顶端,这里能俯视半个京城,是仅次于皇宫舍利塔的第二高楼,阁楼棋盘两人挑灯对弈,一位光头十二戒疤的老僧,一位白发白须的老道士,皆是紧盯眼帘方寸棋盘,黑白两色棋子成混乱绞杀之势。
老僧问:“为何皇宫的舍利塔明明比你这藏书阁高,而你在低处却看得更远?”
老翁一笑:“因为本道去舍利塔高处眺望过,再回低处自然有另一番景象。”
老僧又问:“你知道那小道士会被追杀,强行解开蛊毒?”
老翁落子道:“不是!就单纯惜才而已。”
老僧打了个哈哈:“这话可不像出自你赵天师之口哈!天下奇才没有一百也就八十,为何你偏偏将龙虎丹喂进青城山的那小道士嘴里?该不会是看在同为赵姓吧?”
老翁人一怔,余光瞟了眼对面锃光瓦亮的老僧:“那以国师之意,本道所做为何呢?”
老僧埋头深思棋盘局势:“老衲自然是认为天师看在青城山那几个老道士面子上,毕竟普天之下姓赵的天才不止一个,而青城山只有一座。”
赵天师没有回话,凝重点了点额头。
两人对弈数子;老僧又道:“赵天师认为那小道士能成功入京吗?”
赵天师停顿数秒平淡道:“看他造化!”
阁楼上只留下落子声。
半晌;
阁楼上老僧抱怨:“输了输了,奶奶个腿。每次都下不赢你,还以为能薅两颗龙虎丹呢!”
“再来一局?”
“不来了,不来了,老衲还是回去敲钟念佛定心,跟你下棋迟早破完不妄语戒,死堕恶道不可!”
。
已近清晨。
余小薇等人面色沉重,碧家姐妹哭的最是伤心,用一块木板拖着赵正立‘尸骸’,打算翻过七盘岭找处风水地掩埋,马匹昨晚受惊跑了,众人只得徒步登上七盘岭,到七盘关驿站表明公家身份,然后获取马匹。
当太阳冉冉升起的那一刻,几人屹立在七盘岭之巅,后方是七盘关,前方是通往阆江的大溪河,在河边山坳的废墟瞩目良久,无尽语言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对几位修士来说挖坑易如反掌,张子崖屏息凝神,一枪凿出数米深坑,只不过为了舒适美观他多花了时辰,直到足够赵道长那八尺升高平躺为止。
碧家姐妹亲手抬着赵道长入坑,再将他仅用一次的紫.阳剑放置胸口,碧柔挨着他胸膛时一颤,难以置信的再伸手触摸:“心……跳了?”
碧玉认为她伤心过度糊涂了,就要搀扶她出坑,碧柔连忙将她拽住颤颤巍巍的激动道:“真……真的,活……活了!”
碧玉神色逐渐震惊,随后将耳朵贴在赵正立结实的胸膛上,那胸膛之下传来“咚咚!咚咚!”心跳,听在碧玉耳朵里宛如雷鸣、好似钟响,一下下撞击她心口之上。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夺眶而出:“真……活了!”
土坑上的余小薇等人见两姐妹失心疯一般时哭时笑,刹时间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