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布条纸帆挂满了整个皇宫,所有的蜡烛灯笼也都被换成了白色,乍一看过去,还以为是上天在这金秋时节下了一场雪。
礼部和钦天监一同算出的好日子,宜送葬,宜动土。
整整在紫宸殿焚了二十一日香的棺杦被十六个人一起抬了出来,平平稳稳的放在了六乘的马车之上。
箫洵光力排众议,用半幅天子仪仗送公主入皇陵,可谓是空前盛大的一场仪式。
若不是东晟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帝王亲自扶灵的例子,恐怕箫洵光还要出宫走一遭。
沈煜舟被他安排着一路护送,此刻正一身白衣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
他都已经走到了宣阳门,身后这一条长长的队伍的队尾还没有走出宫门,可见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高。
康公公陪着箫洵光站在宫里最高的摘星楼上,远远看着这条白色长龙,心里止不住的发酸发苦。
“陛下,队伍都走远了,您就别看了。”
箫洵光摆摆手,“朕想在这里再呆一会儿。”
康公公知道他是心里难受,他实在不忍心再让这个年幼的帝王独自忍受着最后一个至亲之人的离世,默默站在箫洵光身后陪着。
箫洵光自然不是在为这个伤怀,他是在等着今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是还没等到城内出现变动,身后就传来了“咚”的一声。
待他循声看去,康公公整个人已经摔倒在地面上,不省人事。
“来人!快来人!”箫洵光急忙喊人来把康公公抬起来送回紫宸殿。
临出门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
随后吩咐道,“用朕的车架送康公公回去,传太医,就说是给朕瞧病,懂了吗?若走露风声,你们几个的脑袋……就不知道会在哪儿了。”
几个小太监怕的要死,纷纷闭紧了嘴巴。
箫洵光和康公公一起上了车,在太医赶来之前回到了紫宸殿。
太医一听是紫宸殿召太医,火急火燎的一路跑来,急急忙忙进来,却见龙床上躺着的是康公公。
徐太医心里一松,随即又正色坐在床边开始诊脉。
“徐太医,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方才还和朕说话,突然就不省人事了。”箫洵光急切的问道。
“启禀陛下,康公公的脉象孱弱,已经是日薄西山之势了!”徐太医躬身禀告。
“怎么会?康公公身子素来康健,怎么会就突然日薄西山了?”箫洵光大惊。
徐太医也心里疑惑,又去把了把脉,但从脉象上看确实是人老了之后才会有的油尽灯枯的衰败之兆。
不过若是突然致此……徐太医谨慎道:“单从脉象确实是寿元将近,只是如何致此还需仔细查验,平日的一饮一食,都有可能造成如今的状况。”
他没有说中毒,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箫洵光心里大怒,康公公是他贴身侍候的人,若他都能中毒……
想到这里,他大声道:“给朕严查!”
紫宸殿中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半月以来康公公接触过的吃食、衣物、甚至人都查了一遍,可结果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箫洵光看着昏迷不醒的康公公,气的砸了一个杯子,“好好的人突然就成了这样!你们竟然告诉朕什么都查不到?是不是明日朕死了,你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满屋子的宫人跪了一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此时,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的抬起头,颤巍巍的开口,“陛下,奴才知道,康公公还去过哪里。”
箫洵光看着他,“说。”
小太监一个头磕在了地上,“陛下恕罪,康公公最近日日都去西偏殿祭拜长公主。他不想叫陛下伤怀,所以不让奴才告诉陛下。”
西偏殿的陈设还没撤,箫洵光立刻便叫人带着徐太医去查看,查了一圈下来,徐太医把目光凝聚到了香炉之中。
他捻起一撮香灰放到鼻尖嗅了嗅,皱起来的眉头又紧了两分。
从药箱中拿出一张纸,他又撮了一些香灰仔细包好,才对宫人吩咐道:“快把这个香炉里头的香灰清理掉。”
说完他又回到寝殿,对箫洵光回禀道:“启禀陛下,西偏殿的香炉中余下的香灰与其他香灰不同,里头似乎是有药末,但具体是何种药物,臣还要回去仔细研究。”
“香炉……西偏殿……”箫洵光喃喃道,“康公公是替朕挡了一难啊。”
“徐太医,你务必要治好康公公!”箫洵光眼含骐骥,康公公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贴身伺候的宫人,更像是一个长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徐太医也明白康公公的特殊,躬身道:“臣定当竭尽力。”
把太医留在内室,箫洵光起身来到了书房。他双手掌心相对,有节奏的拍了几声,随后端坐在书案后静静等着。
不出三息,一个人影轻飘飘的如同一片落叶一般飘进了皇帝的书房。
“把消息散给寿安宫,就说昏迷不醒请太医的是朕,把紫宸殿看住了,别让人把不该说的说出去。”
那人影单膝跪地点头,“是。”
若有知晓内情的人见着他,定然能发现,此人正是先帝留给箫云皎的影卫之一。
偌大的宫城之中,刻意被人放出来的消息通过许多长信得过的或信不过的嘴巴,乘着风一样的飘进了寿安宫,又乘着风一样的飘到了宫外。
消息飘到裕王耳中的一刻,他简直是欣喜若狂,当即下令,“传令下去,陛下遭奸人所害性命垂危,请敬王即刻带人随本王入宫救驾!”
敬王得知后不疑有他,忙调了自己从南境带来的两千人马待命,一边还心急如焚的问道:“皇伯父,陛下怎么会突然性命垂危?我只有两千人马,若是奸人挟持陛下退守宫城,怕是人手不足啊!”
裕王面上心急如焚,心里却得意洋洋,“事发突然,本王临时抽调了各家的府兵,陛下安危为重,顾不得其他了。”
敬王丝毫没有发觉他话中的不对之处,也没有意识到外头乌泱乌泱的“府兵”人数怎么会如此众多,且步伐齐整,怎么可能会是临时抽调而来?
他只想着赶紧入宫救驾,把那“生死不明”的弟弟解救出来,急切道:“那这便入宫吧!”
裕王拦住他,“礼儿,皇伯父有一言你可要记住了。陛下生死不明,若是让歹人趁虚而入,那这天下可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你要保重自身,算是给我们萧家,留一条退路。”
敬王大惊,“皇伯父,你是说……”
裕王点点头,“若势头不对,本王会立刻带头,拥护你登上皇位,稳定大局!”
敬王心里七上八下,嘴上却只说,“没准陛下安然无恙呢?皇伯父,咱们还是救人为先吧。”
至于扶持他登基的事情,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
足足一万两千人马在裕王的组织下轻而易举的进入了京城的大门。
直到黑压压一片铁甲兵站在宫门外,禁军们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变!
守护宫城的禁军只有三千之数,在一万多人的攻击下很快便溃不成军。
裕王箫培英骑马坐在最前头,神色若狂的看着几步之外的紫宸殿。
“众将士听令,攻入紫宸殿!击退贼人,护驾!”
他抽出宝剑一声令下,随后便等待着将士们一拥而上,为他带来最后的胜利。
而他自己,只要在看到箫洵光的尸首后,大哭一场再悲怆的道一声“救驾来迟”便可以着手让箫洵礼继位了!
多么美妙的事情!帝王之位,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他的儿子手里!
裕王心中快意席卷,慢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想象中的黑云压城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不仅如此,身后还安静的可怕,仿佛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箫培英先是转过头看了一眼,紧接着立刻调转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后的场面——
原本该冲杀搏命的将士们如今整齐的列队在紫宸殿前,手中的兵器早就归了鞘,一个个安静的就像是没有经历过方才那场战斗。
箫培英这才发觉不对来,他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留意——偷偷从五连山中调出来的人马,何时有了这样强悍的战力,更是怎么可能拥有如此严明的军纪?
他一点点转头看向岳家两兄弟,在兵部任职的两个人是他一早便为自己选中的替罪羊。
“为何他们,不听本王号令?”
岳池岳清咬咬牙,往后退了两步。
岳池飞快说道:“王爷还是多顾念一下自己吧。”
裕王心中狂跳,“你们敢反水?不想要岳旻山的命了吗?”
岳池岳清没有说话,却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回答了他的疑问。
“岳丞相的命,自有陛下定夺,还轮不到王爷做主。”
黑甲军步伐齐整的往左右各让了一步,黑压压的队伍中便如潮水退却一般出现了一条青石砖路。
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一身银甲,身姿笔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