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
清雪镜在一片混沌中醒来时，暖金色的晨光正透过粗劣的木制小窗洒进来。
枕头边一颗小脑袋正一眨不眨望着他，红通通的杏核状眼瞳石榴似的。
“呜啊……”
他惊吓得近乎弹身而起，眉心月桂羽赐闪了闪熄灭了，下一秒剧痛潮水般从全身袭来，呜咽一声再不敢动弹。
“哇，天鹅哥哥醒啦！”小女孩欣喜得快要鼓起掌来，欢天喜地朝门外跑去，“爸爸，妈妈！天鹅哥哥醒啦！”
清雪镜躺在被中，呆滞看着小姑娘身后扑扇的那对小膜翼，和那条摇摆的小尾刺，整个人惊住了许久回不过神。
于是很快一大群人跑来，里里外外将房间围堵得水泄不通。
“哎呀……果真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他眼睛是金色呢！眼睛除了红色，还能是别的颜色呢？！”
“小伙子，你怎么样啦？伤还痛不痛啊？你叫什么名字呢？是爱伦伊斯的人吧？怎么会掉在星灵湖啊……”
清雪镜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安，身后羽翼缩得紧了些，看着面前重重叠叠猩红的眼睛有些眩晕。
恶魔？
这么多恶魔……？
他跌下爱伦伊斯结界之后……之后……
摔死了？又或是落入星灵湖……淹死了？
所以才下了地狱……掉进这恶魔遍地的地方？
忽然屋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中部让开了一条通道，所有人热情有礼地向来人鞠躬致礼：
“夫人。”
“夫人好。”
“夫人来啦。”
千翎一身黑色长裙勾起银色边角，栗色长发披落在肩上，左右牵着两名恶魔族小孩从人群外走进来，目光落在窗边金发少年身上，又笑着向四周的人点了点头：“大家先出去吧。”
清雪镜呆呆看着她，眸中失了神采，脑海中是红枫与铃兰绚烂的秋季，细雨纷飞的山坡上身着纯白短裙柔软兔毛、怀抱小狐狸的纯净女孩：
“……夫人？”
众人走后，门轻轻合拢。
千翎在少年沉默的目光里缓缓走上前，自床边木椅上坐下，抬眼细细打量他脸上身上包扎后仍旧触目惊心的伤口：
“……你还好吧？”
清雪镜空洞的眼睛看着她，缓缓低下头，没回应。
“这里是伽兰黛尔的恶魔族据点，很安全有结界隔离，爱伦伊斯打探不到。”千翎轻声道，“半个月前你掉在星灵湖里，是月救了你。”
他微怔了怔，抬头看着她，神情添了困惑：“月神……？”
千翎点头：
“他对你没有恶意。”
清雪镜睫毛垂落，没再回应。
忽然陷入沉默，气氛仿佛凝固。
千翎轻叹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丝苦笑：
“之前还说，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果真造化弄人。镜……我们还算朋友吗？”
他侧脸映在窗外晨光里，睫毛近乎透明：
“我此番幸免于难，得益于四叶草与恶魔族相助……自然算。”
千翎愣了愣看着他，似乎诧异于他如此直接坦率的回答，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笑容，点了点头。
果然，镜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镜呢。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目光流连在他脸上颈间浑身上下的伤痕，轻皱了眉：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在爱伦伊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从浮空城跌下来？”
清雪镜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似是回想起什么，苍白的脸颊隐隐褪去血色。
见他良久未回应，千翎顿了顿，挠了挠脑袋：
“呃……我没有探听爱伦伊斯机密的意思，你不想说的话，我可以理解的……”
他却轻轻摇了摇头，缓缓抬手抚上自己肩部一道深长的刀伤：
“作为圣天使，作为老师的弟子，我本该维护天使一族的正义形象……”
“可长老阁所作所为丧尽天良，我实在无法枉顾被残害的无辜性命，再行撒谎掩盖真相……”
千翎怔了怔，听着他话里明显的指向，神情凝重起来：
“难道……是混血种伤的你？”
这一次换清雪镜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千翎神情坦然：
“爱伦伊斯曾对落川河谷的恶魔族据点发动袭击，月和那十三人的混血种军队交过手。他们是爱伦伊斯混血实验里最成功的一批，体内同时具备天使恶魔两种力量，其中也不乏其他种族的混血者，比如兽人族消失已久的赤练蛇。”
“十三人的混血军队……”清雪镜眉轻蹙，“我见到的是十二人。”
千翎睫毛垂落，低声开口：
“因为还有一人……是我的亲弟弟，千羽。前些日子我闯进螺旋之塔把他救了回来，所以你只见到剩余的十二人。”
清雪镜怔住，眸色惊异定定看着她，许久才哑声开口：
“你打伤花风妍闯进螺旋之塔……是为了救你弟弟？”
千翎点点头。
“这么说，爱伦伊斯在做混血实验的事……”他睫毛颤了颤缓缓垂落，“你们也早就知道了？”
“是。先前一段日子，爱伦伊斯大肆进攻伽兰黛尔恶魔族各据点，就是凭借这支混血种部队，还有大批混血魔兽。我们抓捕了不少作为证据，你想看的话，以后我可以带你去。”
“不必了……”他缓缓闭上眼，“我相信你。更残忍恶毒的实验，我都已经在爱伦伊斯亲眼看过……确是罪大恶极。”
千翎凝视他好一会儿，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镜，难道你是因为……”
清雪镜抬眸对上她惊异的目光，轻轻点头：
“如你所想。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所以才会被人追杀灭口。长老阁权势滔天，就算我是圣天使，也再难容身于爱伦伊斯。如果不是恰好有你的羽赐碎片傍身，我早已被人碎尸万段……怎可能活着再与你相见。”
千翎彻底惊住了，眸光颤了又颤，五指慢慢紧攥成拳：
“花陵玄……当真这样残暴……你可是他的亲传弟子，你为他、为爱伦伊斯鞠躬尽瘁做了这么多，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面容掩映在木窗影子里，身上一半光一半影，睫毛垂落，金色短发柔顺垂在颈间。面上神情掩藏，仍能看出挥之不去的落寞。
“镜……”
千翎缓缓站起身，迟疑许久还是走上前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别担心。你现在……先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好。混血种的事……我们日后从长计议，好吗？”
清雪镜愣了愣，怔怔看着被她握住的自己的手，慢慢抬起头去，正望入女孩殷红色的眼睛。
虽是鲜血色泽，杏核瞳仁，浓艳欲滴，一眼看去仍然会使他条件反射般浑身警戒……
却也和往日那双琥珀色眼睛一样清澈见底、温暖明丽。
“小翎……”
他缓缓反握住女孩的手，白皙俊美的面容绽开笑颜，苦涩却也释怀：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