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在拳场用无赖手段捱到了终场,拿到了两块金币,和我对战的黑鼠暴跳如雷,叫嚣要找我晦气,正是安妮小姐送我出的门。只是后来我在码头惹了大乱子后,那艘走私福寿·膏船上的胡先生居然来我学校找我,而且知道我的名字。当时去船上搬货的就有黑鼠,可我除了对安妮小姐从来没和人说过真名,那么很有可能的就是安妮小姐将我的名字漏出去了。而且安妮小姐竟然与福寿·膏走私也牵扯到一起,让我总有些不安。虽然过去已久,但这件事我一直搁在心里,只是万万没想到五羊城一别,居然又在雾云城不期而遇,而且这一次是她惹上了麻烦。眼见那几条大汉正要靠近,我也顾不得多说,挡在安妮小姐跟前道:“安妮小姐,你站到我身后,我来挡着他们。”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仍有点忐忑。这些人不比那些魏怀贞他们,昨晚上我和魏怀贞三人放对,虽然真刀真枪,但那时根本不必顾忌什么。可现在是在大街上,我总不能毫无顾忌地大打出手,何况卫戍随时会来。
我挡住了安妮小姐,那些人倒也有些意外,有一个看上去领头之人本来冲在最前,站住了道:“小子,这不干你的事,别来搅这浑水。”
我嘿嘿一笑道:“好啊,那你们快回去吧,省得吃苦头。”
这几人都生得精壮,我也不想和他们真个动手。可那人显然不甘心这样放弃,听我嘻笑了一句,脸一沉,叫道:“阿川!”我正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个人忽地从后面扑了过来。
这人个头甚高,两条手臂更是比一般人要长,站着的时候都几乎要垂到膝盖了。不但手长,腿也很长,虽然没练过什么拳脚,但生就这么一双长腿,跑起来比一般人快得多,突然间从那些人身后冲出,我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抓住了双肩。
拳术中,抓人双肩实是吃力不讨好,除非力量大到能一下捏碎对手的肩胛骨,否则等如自封双手,而对手却可以全力还击。显然这个叫阿川的完全没学过拳术,我若是全力反击,足以趁机一脚踹中他前心,将他踢得晕倒。只不过宣叔叔教我斩铁拳时跟我说过,学拳术必先学心术,除非生死关头,不能朝外行人下死手,因此只是将身子一沉,一下将肩头脱出了他的手掌,左脚一弓,右脚一下扫去,“咚”一下,正扫在他的膝弯处。这一脚虽然不是力量很大,这个阿川人高马大,力量不小,可他根本经不起这样一踢,脚一软,人已然“咣当”一下倒了下来。
这家伙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半头,身体也要大一圈,可就这么一下就被我踢倒,另外几人都是一怔,原本想冲上前来的也不由停了停步子。我没等这个阿川跑起来,急急向后退了两步,向安妮小姐和项天戈道:“快跑啊!”
大街上打架,万一把卫戍招来了,实是不好收拾之事。我也不知安妮小姐到底干什么了惹动这帮人,看他们全是工友打扮,多半是另有指使人,现在还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我突然和他们动上了手,项天戈看样子似是想上前帮我,听我说快跑,他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待我跑了一段他才追过来。
我跟着安妮小姐边上跑着,却见她穿着一身长裙,跑得倒是不慢。跑过了几个街角,人也多起来了,再这样狂奔反而会招人猜疑,我站住了道:“安妮小姐,甩掉他们了,歇歇吧。”
安妮小姐停下了步子,伸手捋了一下鬓发,抬起头道:“楚翰白,原来你来帝都了啊?”
我点点头,说道:“是啊。安妮小姐,你怎么招惹这些人了?”
安妮小姐还没答应,这时项天戈已跑了过来,插嘴道:“安妮小姐,是李议临在骚扰你吧?”
安妮小姐点点头。我道:“李议临?他是什么人?”
项天戈道:“那也是个公义组的花花公子,只是他不常跟人在一块。他是工部尚书的侄子,家里很有钱,那一块地都是他家的私产,这人经常将女子骗进去。”
项天戈恨死了公义组的人,如果安妮小姐也是得罪了这些人,难道已经被那个李议临欺负了?可是这话我也不敢问安妮小姐,心中象是被个小爪子挠一般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安妮小姐道:“是啊,楚翰白,若不是你和你这朋友,今天真要出事了,我都怕死了。”
她说着的时候,眼睁得大大的,真个有点害怕的神情。我心下一宽,心想她若是真被那李议临欺负了,应该没有这样好整以暇,便道:“安妮小姐,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我一说要送她,她却“啊”了一声道:“不必了,我住得挺远的,叫个车去吧。”
见她不让我送,我不禁有点失望。但我也不能硬送她回去,便道:“行,行,安妮小姐,我帮你叫车吧。”
舅舅给我的金币还剩一个多,买匹驴子都够了。雾云城的马车倒是不少,我叫了辆来,见安妮小姐上了车,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她上了车,却拉开车窗,探出头来道:“楚翰白,谢谢你啊,你住哪儿?我得空了来谢你。”
一听她要谢我,我心里又酥又痒,心想不知她会怎么谢我,便道:“我这两天住在我舅舅家,不过过完节就要去明心院了,平时也出不来。”
安妮小姐的眉头忽地扬了扬,说道:“你在明心院?你舅舅是谁啊?”
“便是水明王傅雁书。”
安妮小姐怔了怔,微笑道:“没想到楚公子你还是名门之后。唉,只怕我也没胆子来你舅舅府上看你了。”
她听我说出舅舅名字时,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异样。虽然马上掩饰过去了,但我还是看在了眼里。不过我倒不意外,舅舅是天下第一名将,又是大齐帝国元帅,安妮小姐要是来水明王府,只怕会被门口的司阍盘问半天,所以才会如此解嘲。我道:“没关系,我舅舅很和气,而且他马上就要出发了。安妮小姐,你住哪儿?还是我去看看你吧。”
安妮小姐抿嘴一笑道:“我也要走了。翰白,将来有缘,我请你吃饭。”
这等话实是句敷衍,但听她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伸手招了招道:“安妮小姐,你小心点啊,注意安全。”
看着马车带着安妮小姐远去,我转过身向项天戈道:“项兄,我们也走吧。”
安妮小姐一走,项天戈却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道:“噢。”顿了顿又道:“郑公子,安妮小姐怎么称你为楚翰白?”
“我另外有个姓就是姓楚。家父仰慕楚帅,所以让我姓了楚。”
其实我本来就是姓楚。只不过不随父也不随母,而我爷爷是楚休红这件事,也不好跟项天戈明说,顺口便这么一说。只是项天戈大为愕然,叹道:“令尊大人如此敬仰楚帅,真令人佩服。要不,我也改名叫楚天戈吧。”
我心想你又不是我爷爷的孙子,也要姓楚做什么。他这人很容易相信人,先前魏怀贞他三人一说自己来自西原五德营,他就立刻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根本没察觉那三人其实对他深怀戒心。只不过我碰来碰去总碰到那些城府心机极深之人,就算陆定宇也在算计我,项天戈这等直肠子倒也用不着多防。我笑道:“这个倒也不必了,你的姓是父亲给的,也不用改了。项兄,趁今天有空,你就先传我这路流华妖月斩吧。”
我怕项天戈还要问东问西,反正他答应传我刀法,这样总不会多问了。项天戈点了点头道:“嗯,去我家吧。”
项天戈的家是个铁匠铺。打铁又吵又脏,因此座落在那一坊的角落里,外面还种了一圈大树,好不吵着邻居。如此一来,反倒十分清静。项天戈领着我开门进去时,我见他门上的那把黄铜锁极其精致,不由多看了两眼,项天戈见我在看,说道:“郑公子,请进吧,那时我打着玩的,不值一哂。”
一听是他自己打的,我想起昨晚他带去的那两把刀了,说道:“项兄的手艺真让人叹为观止,可惜昨晚那两把好刀了。”
项天戈道:“那两把?只不过是我临时打的,不算什么。”他说着,从壁橱里取出一把小匕首来道:“郑公子请看,这把‘龙牙’才是我的得意之作。”
这把匕首不过三寸许,木头鞘简洁无华,连漆都没上,柄上则錾了一个小小的“戈”字。一抽出来,虽然黯淡无光,但刀身尽是细小花纹,寒气逼人,简直和一块冰相仿。我吃了一惊,问道:“这匕首怎么会这么冷?”
项天戈道:“这是用了寒铁之精打制,折打了二百八十七叠,淬火则是用了蒸馏后的雪水。”
我一怔,笑道:“淬火用的水也有讲究么?”
项天戈道:“自有讲究。当初我打刀用的是井水,寻常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得到这块寒铁后精心打制,只道定能打出一把绝世锋刃,但淬火后发现砂眼甚多,刀质也不甚佳,只得回炉重炼。只是打了四次仍是如此,我才发现正是出在淬火的水上。平时的河水中杂质极多,淬火时这些杂质往往会渗入刀身,使得刀质变差,所以我一向用井水。但井水看去清澈,其实也有很多杂质。”
对煅造之术我一窍不通,项天戈却显然精于此道,所以一说起来便一反常态的滔滔不绝。我听他说井水中也有很多杂质,诧道:“井水也不干净么?我看过井水,都是清澈透亮,毫无浑浊。”
项天戈道:“水中洒些盐,你看得出有什么浑浊么?这些杂质也与盐一样,本就溶于水中。我想通了此节后,曾经取各处井水河水来蒸馏,发现将水蒸干后,都会留下渣滓,唯有雪水最少,所以取了雪水来再蒸馏一遍,得到的水就极少有杂质了。用这等水来淬火,方才将这块寒铁之精的精髓尽都发扬出来。只是可惜我想通了这点太晚,前面白白回了四回炉,结果本来够打一把腰刀的寒铁,最后只够打这把匕首了。”
我听得赞叹不已,说道:“原来还有这等心思在,外人真个不得而知。”
我收好匕首正要递还给他,项天戈忽道:“郑公子,相救之恩不敢言谢,郑公子又是谈师叔的弟子,这把龙牙就送给你吧。可惜我不擅雕工,这木鞘只有胡乱做了个。”
听得他要送我这匕首,我又惊又喜。先前舅舅送过我一把啸海刀,那便是把腰刀。当初我妈说这刀太贵重,怕我拿出去闯祸,一直收着不让我用。虽然跟舅舅来雾云城时带了来,但明心院不准带武器进去,因此平时都放在水明王府里。而这把龙牙只是把三寸长的小匕首,几乎就是一件玩具,就算带到明心院也不算什么。我生怕他会反悔,忙道:“项兄,那真个多谢你了。”伸手就掖进怀里。
项天戈道:“郑公子,去后院吧,我看看你还缺几路流华妖月斩。”
项天戈的家很小,后院倒是挺大。虽然比不了五羊城我家的后院那么大,但也有两丈见方。项天戈在家想必也时常练刀,这后院踩得很是平整。他从后门口壁下取下一把木刀,我本道他要递给我,哪里他捧在手里看个出神。这也就是把寻常的木刀,不过打磨得非常光润,但再光润也只是木头做的,我都不知他为什么一副不舍的表情,半晌不见他递过来,诧道:“项兄,怎么了?”
项天戈被我一叫才回过神来,将木刀递给我道:“郑公子请。”见我握住木刀,他又道:“郑公子,请你用时小心点,别碰坏了。”
那把龙牙匕首当得是吹毛立断的神锋,他送给我时眼都不眨一眨,却不知为何这把木刀看得如此重。我道:“这木刀很贵重么?”
他顿了顿,说道:“倒也不是贵重,只是那是我妻子当初见我磨得很粗,老是磨破手,因此花了好几天为我磨光了。”
原来他是睹物思人,想起了他那不幸的妻子啊。我也有些黯然,说道:“好的,我定然小心。”
木刀若是对战,说不定会磕坏,但这样自己练练,只消别磕到石头树桩,自不会坏。谈伯伯教我这路流华妖月斩时虽然没有宣叔叔那么用心,但也很是细致。那时他还赞我资质不凡,而听得我在学校成绩也很好时,更是赞不绝口。待我将谈伯伯传我的这路流华妖月斩使全了一套,收了刀道:“项兄,我会的都在这儿了。”
项天戈一直背着手看着,听我这话,他抓了抓头皮,有点茫然地道:“‘流’字诀你都习全了,‘妖’字诀却缺了三路,也有点似是而非,可怎么看上去也似乎能自圆其说?”
我道:“哦,谈伯伯跟我说过,因为他没学全流华妖月斩全套,所以后来是以别派刀术改编补全的。”
在宣叔叔来到五羊城之前,五羊城也流传过斩影刀,但也是不全的。谈伯伯这两路刀都会,但两路刀都不全,只是他倒是很能琢磨,以流华妖月斩变化来补足斩影刀,又以斩影刀来补足流华妖月斩。后来宣叔叔来后,他的斩影刀这才学全了,但流华妖月斩仍然不全。不过宣叔叔也说,这两路刀虽然大为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通的,都是那种以手法之巧见长的刀术,因此确实可以融会贯通。项天戈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郑公子,你既然要习全流华妖月斩,就要将谈师叔教你的‘妖’字诀全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