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看看安氏大楼,我跟彭震在一起,也有几年的时间了,可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从没想过来,彭震也从没说过要带我来。
面对金壁辉煌的安氏大楼,我甚至有些胆怯。
我进去见到前台可怎么说?跟彭震的关系,自然是不能说的,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拿出手机,想着先拨打彭震的电话得了,找着他的人,总比我自己跟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要好很多。
只是我的电话还没拨出去,就遇上来从车上下来同样要进去安氏的安念女士。
我跟安念女士已经很久没见,而且我记得上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我们并不是很愉快的。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衣服,黑的,头上带着珍珠的发饰,每走一步,都上的珍珠都会晃动一下,像是眼泪一般的晶莹。
看到我,安念女士的脸上并没有笑容,冷冷的说:“来找阿震?”
我木然的点头。
“他现在很忙,你先跟我来。”安念女士走在了我前面。
我心中惶然,不是因为安念女士对我的态度,而是因为她袖子上的黑布,那一圈‘孝’我的手臂上同样有,我带孝是因为妈妈走了,那么安念女士戴孝........唯一的可能就是彭震的外公走了。
彭震的外公.......
之前就听说病的厉害,只是我这段时间满心扑在我妈妈身上,就算是见到彭震,我多都是伤心欲绝的,他从来没有提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反而都是安慰我居多。
我甚至连他外公去世都没有发现。
这么想想,我可真是粗心大意。
到底是亲人啊,而且彭震的外公对彭震来说,还有更深远的意义,他这一去世,恐怕安氏就会进入动荡,彭震忙的不见人影,完是情有可原的。
我跟着安女士一路上行,在电梯里的时候,安女士透过镜子一直在审视我,她的眼神完是冰冷的。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安女士的时候,她对我是温和的,甚至眼睛里都透着喜欢,那时候我还庆幸,彭震的母亲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
可时光的转轮这么一转,我跟安女士也走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天。
只是我自问,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安女士的事情,她对我这样的态度,实在令我费解。
跟着安女士进了她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安女士脸上的冷意更是克制不住,她开口直言,“你是来找我儿子兴师问罪的吧?”
我心下一突,下意识的就说:“您知道?”
“当然。”安女士的口吻里是漠然,“不就是彭蕾出车祸撞死了人。”
什么叫不就是!!!
像是有股子热血直冲我的脑海,简直能将我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我克制着,却根本没办法管住自己的情绪,“那个人是我妈妈!!”
什么叫不就是?这样简单随意的口气,似乎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样对生命完漠视的态度,太令人没办法接受。
更令我震惊的是,安女士竟然什么都知道。我心像是往下在坠落,她都知道,而且这样子像是早都知道的成竹在胸,那么彭震是不是也知道呢?
隐瞒。这两个字浮上心头的时候,我克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是真的害怕了。
只是面对安女士,我怎么可能显示出自己的心情,她知道是谁害死我妈妈,却一直保持缄默,不仅如此,她现在说话竟然是这样的轻松,似乎我母亲的命并不重要。
我的低吼之后,安女士脸上有讽刺有鄙视等等的表情混杂在一起,“她现在死了吗?可真是赶的好时候,你们叶家为了报仇也真是机关算尽。”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满脸的错愕。
好在安女士并不多看我,她只是说自己的,“真是好,死了一个儿子,就心心念念的要报仇。那我的儿子也死了,我找谁报仇去?连老婆的命都能算计进去,到底我们还是比不上你们心狠呐。”
我完傻了,呐呐的说:“你在说什么?”
安女士抬起头来,眼睛里竟然有泪光,她冷笑着,“你以为你的好父亲不知道车祸的凶手是谁?还是你以为金戈不知道凶手是谁?他们不过都是最好的猎手,放了长线钓大鱼,眼睁睁的看着彭家的那位一手遮天,将自己那个见不得人的女儿往国外送。现如今好了,被撞的人死了,一条人命,证据在手,他们可以肆意的攻击,还派着你来跟阿震兴师问罪。你明明知道阿震把你看的重,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最大的攻击对象是阿震,你们叶家没了一个儿子,就要我两个儿子来还!就要先问问我这个当母亲的答应不答应!”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身都是麻的。
像是血液都停止流动了一样。
脑子一片混沌,只有几个连不成调的词汇,安女士说我父亲是知道谁是凶手的,她还说金戈也知道。可是明明他们都说查不到的啊。
心里有个强烈的声音,也许他们真的是知道的。
不由得想起前段时间父亲再三的要求放弃我妈妈的治疗。
不寒而栗。
眼前是我父亲还有金戈,甚至是我周围所有人的样子在闪。
好人?坏人?谁能说的清楚。
安女士说到最后的时候,带着嘶吼与疯狂。
那种母亲为了儿子不顾一切的狠意就在她的眼睛里,我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浓稠度。
嘴巴似乎有了自己的主张,问她,“杀人偿命,让彭蕾出来伏法就是,跟彭震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法律又没有连坐法。
彭蕾犯罪,就是彭蕾受法律的制裁,彭震好好的,怎么会被连累。
安女士目光如刀,“你以为我不想?你们家的人紧握住证据,让彭蕾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妈以为能逃过去,早已经把彭蕾送出去国外找不到人了。现在叶家开始发起攻击,第一个受打击的就是彭家,一荣具荣,彭家根深,不过就是暂时示弱,可我的儿子怎么办?他外公刚去世,现在他正是需要强有力的帮助的时候,现在彭家出事,对他才是致命的打击。你不要装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这打击里的一部分!”
“我好恨!这种时候,彭家为了保那个不争气的彭耀华,第一个会做的事情就是放弃我儿子!当年他们已经放弃了一个,现在又是另一个!还有你们叶家,我看你父亲早就是打定主意对付我儿子的,报仇他应对不过彭家的人,就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算什么东西!”
我已经完的混乱了,不仅是思维,甚至是整个世界观都在瞬间崩塌。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我来说最艰难的母亲的离世,到了安女士口中却成了一切阴谋的引子。我应该什么都不相信的,我应该指着安女士痛骂她造谣生事的。
只是我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回头想想,其实有很多的不合理的地方,金戈对我说,我妈妈出事那个时段的视频找不到,其他的时候都有,唯独那个时候找不到。
当时我还跟许横怀疑,说是不是特别有背景的人弄出来的事情。
可如今想想,再怎么有背景,也越不过金戈去,而且金戈作为公安局的副局长,我跟许横都能看出来的不寻常,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心里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我真的面对面的问过他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清楚,查不到。
我父亲在我母亲住院期间,忙的厉害,为数不多的来过几次,几乎都是劝着我放弃治疗我母亲的。我那时候觉得父亲真是绝情,好歹是结发妻子,就算是没有感情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妻子去死的地步。此时我有些明白了,如果我妈妈不死,那么这起交通事件就算不上特别严重,毕竟没有牵扯到人命,只有我妈妈死了,彭家的人才能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关系母亲命运的车祸。
可对父亲来说,是他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在彭家找寻的弱点。
很多东西都在瞬间被打开了关节,彭霞曾说过他的父亲在外面花天酒地,是个极风流的人,只是官位在那里放着,所以就算是外面的女人再多也不能露面。这一次肇事者彭蕾,就是彭耀华见不得人的女人生的孩子。
这件事情闹起来,彭耀华一个滥用职权跑不掉,多年的生活作风问题也会被抬上桌面。
也许在彭家,这样的事情能迅速的压下。但我还知道现在是换届的档口,这个时候,无论是我父亲还是金戈所在的佟家,都是皮绷紧了的。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一丝丝的差错都可能导致偏差。
在彭家,从政的人,可只有彭震的大伯这一个,彭震的父亲在军方,其实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这次彭家落选,那无疑是一次完美的还击,我父亲还有佟金戈的父亲能再进一步,彭家就此掉出顶级政治圈子。
这只是权利的斗争。
到彭震这里就是真刀真枪了,安老爷子刚死,彭震接手安氏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这时候彭家出事,对彭震来说才是伤筋动骨的。
彭震啊.......彭震......
我心口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名字,竟然在下一刻真的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妈,听说林枷来了,您把她带到您这里来了!”
彭震大剌剌的推门而入,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还有安女士的面前。
对上彭震,安女士就是心里再怎么难受都要保持着,端着慈母的样子问彭震,“你怎么这么快就散会了,那帮老东西没难为你吧?”
彭震没出声。
只是走到我面前搂住我。
低头对上我的眼睛,“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我看着他,满脸的胡渣,看起来很有些颓废的样子,他从来都是收拾的很整齐的,这般样子,也只有跟我闹脾气住院的那时候是这样的。
彭震发现我看着他的脸,拉着我的手摸上他的脸,扎的我手刺刺的,有些痒有些疼。
我对上他干净的甚至带着些喜悦的眼睛,突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彭震搂着我往外走,嘴里跟他妈嘟囔,“您怎么吓唬她了,弄的人眼睛都发直,我给带回去了。妈,她不是我们,胆子笑着呢,你别动不动就摆大小姐的款。”
我的脚步完不受自己控制,就被彭震拖着走。
安女士在我身后,几乎是惶恐着大吼,“站住!”
我跟彭震同时回头,安女士只是盯住了我,“林枷,阿震最近忙的很,集团的事情又多,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用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烦他!”
这话我听懂了。
我妈妈车祸的事情,看来彭震是不知道的。
也可以说,所有的人都瞒着彭震一个。
彭震不多说,只是更快的拉着我出来,一路带我到了他的办公室。只是很不巧,霍芳菲在。
就在他的办公室里,霍芳菲大大方方的坐着,看到我们进去,霍芳菲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跟彭震说:“你让她先去休息室,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
彭震看看我,“你先去休息室等我。”
他指了指休息室的门,然后看着我走过去。
我还没完走进,霍芳菲已经开始说话,“何总最近联络了很多小股东收购股票,这些股票我核算了一下,如果部他能拿到,他虽然所持股额超不过你去,可他这些股份就完够条件竞选执行董事,到时候,就能架空你,让你只当大股东就完了,不牵扯公司管理。”
彭震怒起来,“他想的倒是挺美。”
我默默的走进休息室,轻轻地关上门。
然后就地坐下了。
今天经历了太多,我实在难以消化。
骗局、隐瞒,像是一出连环计,我身在其中,却又像是一个局外人。
我知道这么多年父亲对为我哥哥报仇这件事是有执念的,遇上能让他反戈一击的时候,他绝不会放弃。
唯一的难以置信,大概就是金戈。
我抖着手掏出手机,点出金戈的号码拨了出去。
一声......两声.......三声......
我一声声的数着,觉得每一声都是那么漫长又煎熬。
他接起来。
“喂?枷枷?”
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戈就叫我枷枷了,我早已经忘记。
上一次见金戈的时候,我还因为他选择站在我父亲一边,劝我放弃母亲的治疗而负气。
这一次通话,他竟然能毫无芥蒂的喊出枷枷两个字。
这些人的一张脸,一颗心到底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呢?
我张了好几次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念出了两个名字,“彭耀华,彭蕾。”
金戈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似乎一下子就知道了我再说什么。
他显得比我还要镇定。
他说:“你知道了?哎,这事情恐怕也是瞒不久的,那时候我们是怕你情绪激动跟人去拼命所以才瞒着你,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能让凶手伏法,绝对不会姑息,绝对不会让你母亲白白去世的。”
是的,他们会让彭蕾伏法,他们甚至会让整个彭家都跟着陪葬。
如果在彭蕾犯罪的第一时间就将她抓获,后果不过就是彭家一个见不得人的孩子出了事情。彭家理所当然的可以放弃彭蕾。
可他们拉长了事件,让彭蕾的母亲不顾一切的把彭蕾藏了起来,然后这事情就升级成了另外的一个性质。
肇事逃逸,外加强权庇护。
这样的事情如果揭发出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威力是无穷的!
我心一下下的抽,我意识里的金戈是可靠的,是敦厚的,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你怎么能这样对他?”我几乎要哭出来。
金戈绝对知道现在彭震的处境,他这样毫不犹豫的跟我父亲一起眼睁睁的看着彭家人跳入圈套,到底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报复背后,受伤最深的人,有可能是彭震。
我想起来都觉得身心巨裂。
金戈是彭震最好的朋友,用彭震的话说,那就是可以把后背交付的,过命的兄弟。
这种时候,金戈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将彭家打入万劫不复。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彭震吗?
金戈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了句,“林枷,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带着姓氏,这是我们要为奋斗一生的使命,我是,阿震也是。”
“这是我们的使命,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次换届,我父亲最大的对手,是彭震的大伯。”
说完金戈就挂了电话。
我坐在地上。
人已经彻底的垮了。
这样复杂的关系,一层层的,像是能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次事情如果继续发生下去,那么彭家跟我父亲,跟叶家,那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解不开了。
他们也从没有想过我,我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彭震从外面推门进来,我就坐在门口,他有些推不动,出声说:“林枷,你坐地上干什么呢?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