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汤山和陈瑜生又跑了好几个郊区村子,虽没遇上难缠的二流子,但仍是无功而返。无他,全因长相问题。
一个高大,一个秀气。胡子都还没长齐,谁也不相信,他们两人能够摆平一头猪。
半个月后,陈瑜生留起了络腮胡子,又故意晒了好几天的太阳,再加满脸的粉刺,皮肤便又粗又黑,然后,穿上他爹以前的工作服。汤山猛然见到这副造型,吃了一惊:
“我靠,你哪像十九岁的样子?说你三十九岁也有人信。”
陈瑜生哈哈大笑,手指点了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又将汤山上下打量一番,很是不满:“不是早叫你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吗?怎么还是一副小鲜肉的样子?”
汤山两手一摊,摆了个很酷的模特造型:“我这个样子难道不帅吗?像不像黄晓明?”
陈瑜生表示很无奈:“我的大哥,做屠夫要的不是帅,是猛。懂了没?”
汤山指着陈瑜生,抑愉道:“有你一个这么猛就够啦。你是主刀屠夫,我只不过是个打酱油的。到时你杀你的猪,我泡我的妞。各取所需嘛。”
陈瑜生对汤山的玩世不恭十分不满:
“我靠,像你这么不上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入行啊?”
汤山也对陈瑜生的苛刻要求有点不满:
“大哥,你猪没杀成,规矩倒是一大堆。我已经很虚心了好不好,你倒是杀一头猪让我学习学习呀。光顾着设计造型有个屁用,又不是去拍戏。”
陈瑜生知道汤山朽木不可雕,肯定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屠夫,而且此人脾气像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再说什么也是徒劳,只好作罢。
这天,两人阴差阳错,又来到第一次去过的横石村。倒不是他们对这里念念不忘,而是打算去一个更远更偏僻的小村,必须从该村经过。
没想到的是,刚进横石村口,便有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走过来,怯生生地问道:
“喂,你们两个,真的杀过猪?”
陈瑜生对此问很是不满,因为明显有点门缝里看人的意思,便气势汹汹地答道:
“大妈你这话说得。你看我这身打扮,还有这些明晃晃的家伙。不是吹牛,我们杀过的猪,肯定比你抱过的小孩都多。”
汤山一听就想笑,陈瑜生这家伙还真是个糙汉,说句话打个比方,如此不伦不类,于是凑上前去,很礼貌地问道:
“大妈,你家是不是有猪要宰杀?”
女人还是怯生生:“我有头猪养了大半年,也不见长个子,想着干脆杀了算啦。”
陈瑜生双手一拍:“这你可算是找对人了。咱是老屠夫,家传技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走吧,前面带路。”
汤山在身后捂嘴发笑,心想“家传技艺”勉强说得过去,因为你爹是杀猪的,但自称“老屠夫”就是胡说八道了;至于价格公道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因为你从没向人开过价。
来到女人的住处,原来这家没有男丁,不知道她男人是死了,还是跑了。也没看到孩子,前前后后家里只有她一个。不过看这女人的年纪,即便有孩子,估计也已成年,不是在外读书,就是在外打工。
这些细节都不好问。当然也没必要,杀猪嘛,又不是查户口的。于是,汤山和陈瑜生连水都没喝一口,便直接由女人领着走向猪栏。
猪确实不大,目测估计一百五十斤的样子,在猪这个种群里面,可能只算个半大的孩子。
陈瑜生见到猪的体量,放了一半的心。猪才一百五十斤,他们两个杀猪的大男人,体重加起来近三百斤。别说用刀捅了,就算是压也能将它压死。
就不信一头猪还能对付得了两个大男人,除非它练过少林*武功
陈瑜生开局显得很老练。他小时候经常见他爹杀猪,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是这个意思。他摆开阵势,伸出长钩子,一下就钩住了猪的下巴。
汤山对他的出手精准,暗暗心生佩服。
两人一起紧握长钩,将猪往外拖。猪负痛,大声嚎叫起来,满村人都听得见。四只猪蹄在地上借力,试图定在原地,负隅顽抗。但毕竟体量太小,两个大男人稍一用力,便将其拖出了猪栏。
猪栏外不远处已摆好一张长凳,凳前放了一个装猪血的盆子。盆子旁边,放了一把明显显的屠刀。
两人将猪拖到离凳三尺处,陈瑜生指挥汤山去抓猪的后腿,自己顺着钩子使力,将猪拖到了凳面上。然后,他迅速从地上操起屠刀,在猪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便直直捅了进去。
鲜血飞溅,猪再次负痛,又一次嚎叫起来。嚎得比刚才更大声,有穿石裂云之功效,估计五里之外的人都听得见。
很不幸的是,汤山眼角瞟到了飞溅的鲜血,脑门一黑,差点便重蹈当初袭击周伟良的覆辙,又要晕过去。还好他早有心理准备,立马转头看向身后,眼睛重见光明。
但手上的劲因此松了。
汤山身体不算强壮,本来要抓稳两只猪后腿,就有点勉强,连吃奶的气力都用上了,才堪堪不让猪乱蹬乱踢。这一松劲,事情就坏了。
汤山一松劲,猪便较上了劲。一蹬一踢,身子前冲了不少,而陈瑜生那一刀,只捅进了五寸,还有八九寸的刀刃留在外面。于是,猪身往前冲,刀刃便往后划。
这一划,便划在陈瑜生摁着猪身的左手上。于肘部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陈瑜生痛得龇牙咧嘴。人血和猪血混在了一起。
陈瑜生负痛之下,劲也松了。这样一来,猪便滚到了地上。四蹄一翻,就要站起身逃跑。
还好陈瑜生反应快,不顾自己左手伤口,立马扑上去压住猪的上半身。回头还向汤山吼道:
“摁住,摁住,你他妈的给我摁住。”
汤山在陈瑜生的吼声之下,彻底清醒,歪头不看前面的一滩鲜血,也是一个猛扑,压住了猪的下半身。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将一头一百五十斤重的猪,压得在地上动弹不得。这场面不像在杀猪,而是在跟猪进行生死搏斗。
旁边的女主人,一开始见猪滚到地上,吓呆了,说不出话;现在见两个大男人将猪压得在地上喘息不已,又吓得惊叫连连。
猪的嚎叫和人的尖叫,便引来了很多围观者。
村人们并不知道女主人家要杀猪,被混乱的叫喊声吸引过来,见到两个大男人俯在地上摁住一头猪,以为青天白日来了土匪,正在施行抢劫。不禁群情激愤起来。
有几个冲动的中年油腻男,顺手操了锄头或镰刀,就要上前帮忙。不是帮人的忙,而是要帮猪的忙。其他人则纷纷大叫:
“见过偷鸡的,没见过光天化日抢猪的。这世界还有没有王法了?”
充满正义感的群众们,誓要将猪从两个土匪身下解救出来。
陈瑜生和汤山在地上哭笑不得,两人使劲全身之力,才将猪摁住,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付愤怒的村民。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女主人在一连串惊声尖叫之后,忽然冷静下来,知道再这样没出息地叫唤,今天这猪恐怕是杀不成了。
猪杀不成倒还没啥,大不了另择日子,另请高明。关键是猪已经挨了一刀,就此放弃,岂不是挺冤的么?
于是女主人张开双臂,挡在愤怒的群众面前,语无伦次地大叫:
“不是抢猪,是杀猪。杀猪!杀猪啊!”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这两家伙杀猪,杀得太投入,滚到地上去了。
然后又有人认出来了,两个全力以赴以身子压住猪的年轻人,就是许多天以前来过村里的、连人都敢杀的屠夫。
大家绷紧的神经一旦松驰,便都发出一阵哄笑,有一个坏蛋学着以前的二流子口吻说:
“这哪是杀猪啊,根本就是被猪杀嘛。”
另一个坏蛋说:“还好,还好,起码将猪压在身下,也算是略占上风。”
最后一个坏蛋语带嘲讽地吩咐女主人:
“放心,放心,两位屠夫已经控制住场面,一定能将猪杀死。你该去烧一锅滚水,一会趁尸体没硬好褪毛。”
女主人一听觉得有道理,竟真的转身进厨房去烧水了。
这里所有的闲人们,全都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像看娱乐节目一样,欣赏着地上的两人加一猪。
汤山满心羞愧,根本不敢抬头,两只眼睛看着地上乱蹬的猪后腿,准备打退堂鼓。但他劲力刚一松,猪便往上一拱,陈瑜生就感觉到了,急忙骂道:
“我靠,跟你合作杀猪,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陈瑜生知道,事已至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今天要是让这头猪活着跑了,以后也就别想干屠夫这一行。
陈瑜生虽则手法不熟练,却是胆大凶狠。他侧身摸到了掉在地上的屠刀,照着猪脖子下方,斜斜地插了进去。
刀尖偏了,没达心脏。猪负痛,嚎叫,在身下翻腾。
陈瑜生拔出刀,换了个位置重新扎了进去。还是没达心脏,猪嚎得更大声,翻腾得也更凶了。
陈瑜生天生有一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顽强,拔出刀再捅,猪再叫,再次翻腾。
没想到这头猪也是个顽强之辈,捅了这么多刀愣是不死。
陈瑜生当然不愿放弃,其实也无法放弃。他进进出出在猪脖子上捅了八刀,直捅得猪脖子全是刀眼。
最后,猪到底是未成年,挨了这么多刀,撑不住了,叫声越来越低,翻腾幅度越来越小。奄奄一息瞪着仇人陈瑜生很久,终于闭上了眼睛。
猪就这么艰难地被杀死了。汤山一身是泥,陈瑜生满脸是血,两人几乎同时从地上爬起来,长吁了一口气。
女主人烧好滚水,出门一看,猪倒是死了,猪血却洒得遍地都是。本想晚上弄个猪血豆腐汤,现在彻底没戏了。
陈瑜生要向女主人邀功,并展开一下一步工作。没料女主人忽然双泪直流,用颤抖的嗓音责问两个年轻屠夫:
“你们两个跟我的猪,上辈子到底结了什么深仇哇,今生要捅它这么多刀?”
然后她蹲下身子,双手抚摸猪头,继续带着哭腔说:
“你看这脖子,都成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