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殿下有何吩咐?”项斯远放下手中的棋子,正经了神色。
他与卫瑜虽然名为同盟,但是打结盟至今颇多波折,他都帮不上什么忙,如今听说卫瑜终于对他有所要求,他不禁为之一振,他想起上次卫瑜同他说的大事,他回去之后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出能是何等大事能够惊动她如此费心。
难不成她有意那个皇位么?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他便摇头暗笑自己的荒唐,虽说如今陛下膝下无子,但皇太女?这么可能呢?大殷建朝二百余年了,从未有过如此先例。
卫瑜倒并不知他的思维如此发散,但她要说的却确实是一件顶顶要事,若非素心一事引起她的噩梦,她差点都忘了。
嘉元十二年的三月底,西部大乱。
草原十六部联结同盟攻打大殷,与以往小打小闹的扰边不同,这一次的开战来势汹汹,行兵章法一改之前的横冲直撞,一看便知蓄谋已久。
这是嘉元朝中发生的最大的战事,这场战事中死伤的将士多达十万之数,虽然最后是大殷胜了,收回失地还让胡人北退六十里,但也只能算是残胜。
据说镇北将军顾征也正是在这场战争中落下旧伤,最后在怀王谋反大军开拔前夕死在了镇北将军府。
卫瑜曾听跟随顾嘉清由西北到京中的将士议论,说前世怀王蓄谋发兵之时顾征已经病得不省人事。卫瑜儿时,顾征尚在京中时曾与他相处过,是信得过顾征的人品的。
他是武帝一朝便开始驻守西北的大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不轨的举动,卫瑜也曾经想过,若是他前世没有死,结局可能会有所不同。
而在这场嘉元十二年的这场战事当中,得益最高的人却是怀王。
他在当时率兵立下大功,是除了顾征之外最大的功臣,战后他不仅获封西北观察使,独揽雍州一带军政大,还兼任雍军督军,这是他打入雍军内部的基础。
只是当时这场战事虽惊动了整个大殷,但前世卫瑜却并未过多关注,那时她神智混沌,一心准备着躲避祖母催婚,对其中的细节一概不知。
如今想来,却有许多蹊跷,以怀王体弱是出了名的,为何会掺和道行军打仗这样的要事里?
不用想也知道其中一定少不了姜家的运作。
她既然知道怀王的狼子野心,便不能放任他再像前世那般手握大权。
如今她虽使了点手段给姜家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对姜嵩却是毫无威力,只要兵部仍然在他手中,能动的手脚就太多了。
只是此事还未发生,她不能未卜先知与旁人提起,否则离魂之症估计又要爆发。
只得斟酌道:“本宫近来读些杂史,见书上春季多异族扰边之事?”
项斯远闻言,颇为讶异地看着她,昭阳公主不学无术的名声众所周知,如今她虽与传言中不同,但听闻她竟然开始读书,项斯远还是很是惊讶。
卫瑜迎战他怀疑的目光,一时有些恼羞成怒,“怎么?本宫就不能干些正经事吗?”
项斯远连忙摇头,违心地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公主知书达理人尽皆知,读书再平常不过了。”
卫瑜一时有些被噎住,从这话里品出几分阴阳怪气,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嘴。
项斯远瞧她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摇摇头道:“异族扰边确实多发于春季,草原民族以游牧为生,冬日草场枯败,牛羊容易饿死冻死,只能宰杀风干过冬。胡人熬过一个冬天过后人饥马瘦,难以为继之时便会南下劫掠边境城池。”
“那开战呢?本宫听闻今冬西北雪灾严重,是否有可能狗急跳墙?”
项斯远却摇摇头,“这个不太可能,开战需要大量银钱无子,多选在秋季牛羊肥硕之时,否则钱粮不继,根本打不起来。”
卫瑜知道项斯远所说确实才是常理,因此她才愈发不解。
“原来如此……”卫瑜皱眉沉吟,“我近来接到消息,说西北异族虎视眈眈,恐怕要生事。”
“这……”项斯远犹豫道,“开战选在春季确实少见,公主的消息可靠么?是否有可能出错?”
卫瑜摇头道:“来源绝对可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此事真的属实,我们能提前警醒朝廷避免更多死伤,也是功德一件。”
但前世十六部联盟发兵之事影响深远,浪潮甚至在战事结束的几年之后仍有余波,她绝不可能记错的。
项斯远心中虽然还有几分疑虑,但被她说服了,也跟着皱眉道:“那公主打算让微臣做些什么?”
“你既然已经入朝,想必对朝中局势一定有所了解,你寻个合适的人,想想办法提醒他多多留意西北的动向。”
卫瑜也想过的此事最直接了当的方式还是提醒称帝,但如今她在成帝的眼中只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单单她一家之言,成帝一定只当小孩子胡言乱语,听过就忘了,她一个人的力量不够。
“本宫也会提醒父皇重视扰边事宜,里外一同作用,应当能够引起父皇和朝廷的重视。”
若是草原十六部当真蓄谋发病,如今应当已经有了动静,只要朝廷留意查探,必然能够查出异常。
项斯远思索了一番,也觉得如今只能如此,于是应道:“是。”
卫瑜点点头,长出一口气。
此次西北大捷一事,还有一点是叫她深感忌惮的,那就是战事结束之后,顾嘉清就要随军复命述职,届时她已经出宫开府,京城就那么一点大,宫宴、朝见……许多事情,他们肯定难免碰面。
卫瑜如今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不知道见到他的时候,她能够克制住杀他的欲望。
当然同时返京的,还有怀王的嫡长子。
怀王行事奸猾,前世为打消成帝对他藩王身份的忌惮,确保自己能顺利取得督军一职,竟然毫不犹豫地把夫人和唯一的嫡子送在京中为质,要知道他身体孱弱,膝下子嗣不丰,也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此番作为却是下了血本,这才取信了成帝与太后。
那怀王妇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前世返京之后时常四处走动,不多时便融入了京中命妇圈子,颇会邀买人心。
“殿下,若无要事,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项斯远见她已把事情交代完,便起身抱拳,企图告退。
卫瑜道:“急什么?左右你现在清闲得很,先把这局棋下完再说。”
项斯远被她说得有些汗颜,环顾四周,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凉景象,他们如今的见面,还可以用一个不大光彩的词语来概括,私会。
若是被人撞见,恐怕他与公主暗通款曲的传闻是又要死灰复燃了。
他对这位公主的心大十分感叹,只能重新坐下继续折磨自己。
卫瑜棋路诡谲莫测,不按常理出牌,每一步都走在意料之外,跟她下棋总是既惊险又刺激,倒也有趣。
……
项斯远的那封陈情书到底起了作用,督察院义愤填膺,纷纷写折子上表,一时弹劾姜家的折子又堆满了成帝的案桌,是不是这回他们的口风却有微妙的变化,口诛笔伐的主要目标从姜沛换成了姜嵩。
言辞更为犀利,语气也更为激烈,大有一种成帝不彻查就要触梁血谏的架势。
含章殿中,成帝才刚批阅完一批要紧的奏章,才刚搁下朱砂笔抬头一看,便见李德海领着两个小太监,又搬来足有半人告的两大叠折子。
他十分头疼地问道:“何处来的?”
李德海躬身道:“回陛下,这都是御史台才呈上来的折子,陛下看么?”
成帝摇头,下巴一抬指了指一旁放置请安折子的案桌,“搁着吧。”
李德海会意,带着两名太监放下折子,紫檀木案上放着缂丝织锦蟠龙桌布,上头金黄折子堆积如山,搭眼一瞧,性质格式,几乎一模一样,李德海才刚放上去的那两叠一落在桌子上便立马融入其中。
这些,都是近来弹劾姜家的折子。
成帝起初还挨个查看批复,怀着好奇的心想瞧瞧御史台还能骂出什么新意来,后来见他们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话,也就没了看热闹的兴致。
如今御史台声浪惊人,再这样发展下去,怕是就要有的愣头青到乾元殿前跪谏了。
成帝与姜嵩那老狐狸斗了多年,哪里会不了解他的秉性?
他这人素来最关心利益,对此局势至今还能隐忍不发,想是笃定他不敢任事态发展,一味把皮球往他这里踢。
他冷哼一声,暗想看谁能熬得过谁。
忽地,李德海道:“陛下,孟指挥使求见。”
成帝道:“见。”
孟澈今日是来汇报公务的,适逢光禄寺贪腐案告结,简直京中还有几名官员暗中与地方驻军有所联系,这些都属于锦衣卫寻常宫务,不过例行上报。
成帝安静听罢,没听到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大事,抬手饮了口茶,问道:“账本的事如何?”
毕竟是早有意料之事,成帝那日怒过之后也就过了,时隔几日,再说起此事他的心情已然平静许多。
孟澈垂首回答道:“已有一些眉目,微臣已经查出了姜嵩去冬三个月私账,正待继续细查。”
成帝平静道:“贪了多少?”
“回陛下……”孟澈稍一迟疑,说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成帝想起方才批阅的那封报告黄州税负的走着,里头汇报的六个县里,三个富县的田税折合起来的数,恰好与孟澈说得相差无几。
孟澈补充道:“这还只是去年冬日三个月的帐,其余有多少臣还不得而知。”
他实在想不明白,须知人力有尽,钱多到一个地步也是个麻烦,以姜嵩如今的地位,能得到的东西远比钱财多得更多,如此贪墨属实多此一举,实在叫人费解。
成帝的眼神发冷,缓缓地道,“继续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