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自认为不再是三观端正的好青年,毕竟经历得多了,心也跟着变黑。
可她的心再黑,也学不会把物件看得比人命贵重。
月色深深,穆青云的手就放在回归原位的石桌上,她十指纤纤,在余光下宛如温润的美玉,看起来一点杀伤性都无,可张静松是感受过这小丫头的力气的。
刚才他的动作看似行云流水,好像一抬手就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倒霉,但其实刚才他就岔了气不说,这老腰疼得要死,击打石桌,卸力不足,现在半边膀子又酸又麻,不过仗着经验丰富,面上不显而已。
真要打起来,张静松是打不过的。
穆青云大大方方地招手,叫李巡查他们过来,张静松沉默半晌,苦笑摇头,到底还是没再溜走。
“露了脸了,跑得了人跑不了庙。”
张静松跟着如临大敌的李巡查他们走了。
穆青云打了个呵欠,清理善后,三下五除二把院子恢复如初,第二天,她照常去上学。
白奶奶什么都没察觉,唯独吃饭的时候叨咕了两句:“昨天晚上挺奇怪的,隔壁家大黄居然没哼哼。”
说是隔壁,其实离得不近,他们家养了一条土狗,闺名大黄,年方三岁,最爱哼唧,尤其是晚上,别人都熄灯睡觉,它就不知道哪里不舒坦还是太舒坦,总要哼唧个半个钟头。
小区里住的都是些老邻居,在一块儿处了大半辈子,也不计较这个。
如今大黄要是不哼哼几声,白奶奶都觉得好似少了点什么。
穆青云替大黄哼哼了两声,逗得白奶奶大笑,就收拾书包去了学校。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巡查专门过来给穆青云送饭。
三中这边,初三大家功课紧张,很多学生中午就不回家吃饭,只从小卖部买个面包饼干之类,或者从家里带饭盒。
学校后头锅炉那边,专门备了一口大灶,平时用来烧水,也给学生们热饭。
不过,穆青云中午通常不在学校,小白楼离三中不算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她平时都是回家吃的。
只是这几天学校要出黑板报,穆青云的字和画,在学校内也是相当出名的,老师就拜托她来做这个活。
她干脆就利用中午的时间了。
李巡查昨天带走张静松时,听穆青云提了一嘴,回去一说,巡检司的几个女巡查简直心疼得不行。
因为邹巡查这位大嘴巴,巡检司里好多人都知道,穆青云平时饭量非常大,五六个成年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有她吃的多。
一想到穆同学要饿肚子,巡检司里已经当了妈妈的几个巡查就心疼得不行。
这一心疼,最终结果就是李巡查手里提着四个大食盒,蜷缩着他那两条大长腿,坐在三中对面小卖部外的小马扎上,看穆青云大快朵颐。
其实也算不上。
穆青云吃的很快,但动作特别优雅,李巡查不自觉和自家办公室里那帮牲口对比了一下,顿时捂住脸,深感自己对不住穆同学。
把穆同学和那帮吃饭能把自己脑子都给吃了的牲口相提并论,实在不妥。
“唉!”
李巡查叹气。
穆青云失笑:“李哥,你们是不是很意外?”
怎么可能不意外?
他们想象中能飞檐走壁的,那肯定是隐居山野的高人,他甚至想过,这些的人怕是已能餐风饮露,只差飞升。
虽然目击者都说,就是个看来普通老头,但大家还是觉得,‘普通’才是伪装出来的。
可实际上,他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隔壁的三河县,是钢铁厂的员工,年年都上优秀员工名单,退休工资也不低,还喜欢下棋,每天都去河边和人下棋,偏又是个臭棋篓子,棋友们都不乐意和他下。
他也有家庭,有妻子,妻子没有工作,从农村来的。
听说,他还曾经被小混混一巴掌扇脸上,惊动了巡检司也不敢告状,就没吭声。
这个人一直到四十多岁,这才得一子,儿子也是四十岁才娶妻生子。
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在张静松自己就通医术,药材也不算贵,总算把孩子健健康康地拉扯大了,结果遇到了车祸,孙子成了植物人。
李巡警沉默片刻,满脸的感慨:“而且,他老人家居然就是我们雄县的老英雄张静松,是真没想到。”
张静松当年重伤昏迷,被他后来的妻子所救,浑浑噩噩了大半年,醒来后发现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当时残存的魔物已经几乎被清剿干净,整个明国都在进入真正的新纪元,各村各县都在统计在整个大灾难过程中付出艰辛努力,付出血的代价的英雄名单。
张静松很低调地把自己变成了普通人,他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人物。
这人不了解别人,难道还能不了解自己?
他从生下来,就没有那根为国为民的骨头,不过是爱重的朋友因魔物而死,所以,他便与这世间魔物不死不休而已。
“几十年了,这位青史留名,曾经为了明国百姓付出鲜血的英雄,就隐匿在小小的县城,过着这样平凡的日子。”
穆青云吃着饭,听李巡查一边叹气,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他们遇到的倒霉事。
即便张静松没死,但他老人家也的的确确是明国英雄,怎么处理这一桩,实在是麻烦中的麻烦。
“老人家都九十多了,批评教育了两句,就放了人,啧。”
说到批评教育这四个字,李巡查满脸尴尬,现在还感觉身上隐隐发毛。
他们巡检司,年纪最大的司长四十三岁,管人家叫句爷爷,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且,人家挂的是金穗的天蓝勋章。
“幸好我躲开了。”
李巡查抬眸,见穆青云还慢条斯理地吃饭,一点都没有受影响,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年轻人稳得住,初生牛犊不怕虎,下回再碰见这种事,就让小年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