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闫沉,可脚步还是停下来,没再继续往上走。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说话小心点,别惹我爸生气。”
我的手指用力捏在楼梯的木质扶手上,关节的皮肤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闫沉这话我挺耳熟,只是没想到还会有再听到的机会。
我没回答他,快步离开了地下室,熟门熟路的去了闫首为的书房。
敲门一进去,就看到闫首为半躺在摇椅上,身边的雕花木桌上摆着台电脑,他一只手握在鼠标上,另一只手上正扎着静脉输液。
我进来也没让闫首为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他只是让我过去到他身边。
我沉默的走过去,站到了能看到电脑屏幕的位置。
屏幕上显示的是监控视频的画面。
闫首为用手指点点视频画面,对我说:“你二哥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别怕,我会好好教训他的,让他记住在这个家里……只有我能管教你。”
监控视频的画面很清晰,闫沉的身体正随着齐叔挥舞的鞭子,有规律的抽搐着。
闫首为抬头目光锐利的看着我,嘴角挂着慈和的微笑,“我答应过你妈妈,会好好照顾你长大,绝不让你跟闫家的男人有任何不该有的关系,晓善你别怕啊……”
我心头一磕,瞬间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闫首为锐利的目光,并没能完全掩饰住他从眼神中透露出来混沌,他看我的眼神里居然少了那份我一度惧怕憎恶的诡
异色彩。
他真的失忆了?
他那么对闫沉,是因为他把自己带进了能记住的那些旧事里……闫首为第一次知道闫沉和我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时,就像现在这样对待过闫沉。
他把闫沉关在地下室打了个半死,用的就是齐叔手里那根鞭子。唯一不同的,那次是他亲自动手,现在换成齐叔代替了他。
他没力气动手了。
“要不是我做错了一次选择,你妈也就不会遇到你父亲,项欢,你跟我说实话,那混蛋小子有没有跟你……”
我定了定神,冷淡的看着闫首为。
差不多的问题,他过去就问过我,不过那时候他问的更直接一些。
我刚要回答闫首为,书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外面传进来向静年的声音。
我看着闫首为,不知道他脑子里是如何把对过去的记忆和现在出现的任何事重合在一起,他难道不觉得混乱困惑吗。
闫首为盯着书房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谁都不许进来。”
再没了敲门的动静,不知道向静年是留在书房门口继续等着,还是离开了。
我看了眼地下室的监控视频画面,齐叔已经停手了,闫沉依旧面朝墙壁跪在那儿,头垂得有些低,看起来随时都会身体一歪就倒下去。
闫首为也在看着画面,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
“帮我,帮我点根烟。”他声音有些抖的跟我说,抬手指了下电脑旁边放着的一个烟盒。
我拿起烟盒,抽出来一根点
上递到了闫首为手上,他马上狠狠的连吸了几口,周围腾起一大片烟雾来,烟草燃烧的味道弥漫在书房里。
透过散开的淡淡烟雾,闫首为一直看着我把烟盒放回原位的动作,等我也朝他看时,他手里夹着那根烟冷冷的说道:“你这个样子,太像你妈妈了,真像。”
一丝阴影从我心底滑过。
在我对妈妈的记忆中,她从没让我看见过她给人拿烟的样子,我爸也从来不抽烟,大哥抽烟也是偷偷地,我们家里基本就没有过烟这种东西。
我看着闫首为,“闫伯伯,你真的相信我妈当年的口供吗,相信她和我爸一起杀了那几个坐台小姐,你信吗?”
闫首为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没抽完的半根烟翻着跟头砸落在了地板上。
我和闫首为都盯着看地板上的烟,谁都没有去把烟头弄灭的意思,就是一齐看着。
好半天,烟头开始冒出不正常的黑烟时,闫首为用扎着针的手拿起了水杯,他把杯里的水浇在了烟头上,很细的一声嗞啦声后,烟头灭掉。
他放下水杯,继续盯着烟头看,“你爸妈的事情,已经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警方办案是靠证据的,证据确凿没什么疑问,我也帮不了她……”
我安静的笑了。
眼前一点一点浮现出当年闫沉带人到我学校门口,把给我送午饭来的妈妈,戴上手铐押上警车的那一幕。
我当时正满心委屈的朝我妈走过去
,准备着一会跟我妈抱怨昨天的午饭菜太咸的大问题,可是远远就看见我妈正被带走,闫沉年少气盛的那张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他都不知道那其实才是我跟他真正的第一次相遇。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妈妈。几个月后,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被装在一个大塑料袋子里的骨灰,袋子被扔在殡仪馆的角落里,一块白色泡沫放在塑料袋上,写着“徐婉蓝,死刑犯,七月九日火化,骨灰保留一个月。”
袋子的旁边,就是我爸火化完的骨灰。
也就是那天,我被闫首为带回了壹号院。
他指着我对刚从刑警队下班回家的闫沉说,我以后就是闫家的女儿,是他的妹妹。
我记得特别清楚,闫沉当时用力清了清嗓子,一脸古怪的打量完我,转头对着闫首为一脸戾气的说,“好啊,希望这丫头以后在闫家就只有这两种身份,千万可别搞出其他的来……爸,你可得小心点儿。”
后来,也就是闫沉被关在地下室打个半死的时候,我躲在门口听到闫首为一边打一边问自己的儿子,他不是讨厌死了徐婉蓝,讨厌死了徐婉蓝留下来的贱丫头,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闫沉当时怎么回答来着……我的思绪在这里打了结,我居然记不大清楚了。
这些年里,我硬生生把闫沉对我表露过感情的话都给封存了,一遍一遍用他伤害我的那些来覆盖掉,到现在
竟然就真的像是没了那么些记忆。
我记不清的,应该就是闫沉那些曾经让我沉醉其中的美好,我真的忘得差不多了。
记忆这东西真有意思,可怕的有意思。
“项欢,我虽然救不了你妈,可我会让你过得比谁都好的,闫伯伯一定给会你找个对你好的人,我们闫家这个混蛋儿子……你跟他,不可以。”
我垂下目光,把因为回想旧事带起来的情绪都掩藏起来,再抬起头看着闫首为时,已经嘴角弯弯噙着笑,“我忘了自己有没有跟闫伯伯说过那件事了……”
闫首为眼带疑问瞧着我,眉头微微蹙起,“哪件事?”
我抬头看着输液管里滴答而下的液体,笑着跟他说:“就是我妈让律师带给我的遗言呀,我没说过吧?”
闫首为不出声,直直的盯着我。
我没让他久等,很乖巧的继续往下说,“我妈让我以后好好活着,千万别再走她的老路,一定要离你们闫家的男人……远远地。不然的话,她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说完,耳边仿佛又响起闫沉刚刚在地下室对我说的那句,“说话小心点儿,别惹我爸生气。”
还真是多亏他提醒,我才能把这些话,再对着闫首为说一次。
听完我转述最后的遗言,闫首为整张脸都僵住了,他目光发直的看着地板上某个虚空的点,好半天才抬起眼又去看电脑上的监控视频画面。
稍许,他嘴角斜了斜,古怪
的笑起来点点头,语速缓慢的对我说:“你啊,其实你比起我的儿子……更像是我们闫家的人。”
我微眯起眼睛看着闫首为,他这话沉沉的砸在了我心头上。
书房的门又被人敲响,闫首为眼里突然显出怒意,“说了谁都不许进来,还敲门!”
门外传来齐叔的恭谨声音,“闫沉……咳血了。”
我睫毛使劲颤了颤,眼光不受控的转向电脑屏幕上,屏幕里的闫沉侧身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
闫首为猛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抬手拔掉了手背上扎着的针头,冲着书房门口沉声说了句进来,齐叔应声推门进来。
向静年的身影,也出现在在书房门外,她的目光看进来之后就锁定在了我的脸上。
原来她一直都在门外,这倒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我迎上向静年的目光,眼睛里什么情绪都藏了起来,只留着茫然的神色给她看。
闫家属于闫沉的卧室里,灯光明亮。
上门来的医生给闫沉做了紧急处置后,摘了口罩走到闫首为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说,闫沉咳血应该是胃出血引发的,最好还是去医院进一步确诊治疗,家里始终条件有限。
闫首为拧眉无语看着床上的闫沉,“那就交给你了。”
医生点头,赶紧和齐叔一起安排送闫沉去医院,我和向静年并肩站在闫首为身后,看着闫沉被担架抬走,送到楼下的车里。
闫首为回头看看向静年,“你跟着去
吧,替我费心照顾下闫沉。”
向静年脸色很不好看,看着闫首为咬了咬嘴唇,似乎有别的话要说,可最后还是只说了声好的,就匆匆跟着一起下楼了。
闫首为走到卧室阳台上,往楼下望着,我也跟上去。
四五台车子渐渐开远。
“项欢,你二哥的婚礼上还缺个重要角色,你能去帮帮忙吗?”闫首为转身往屋里回,冷不防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脚步一顿,婚礼两个字于我而言分外敏感。
闫首为也不等我问,扭脸瞧着我,“伴娘还没着落呢,就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