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华点点头,饶是他久经沙场,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又被琛华抢先道:“你先别谢我,这场功劳我看还真不是那么好做的,所以能不能如愿,还得看你自己。”
“要做什么,你说。”
琛华不敢再来喝他的酒,只得又倒了杯茶,吹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凉凉道:“要求得母后点头,势必得做件能讨得母后欢心的事。而你知道,母后出自炎龙一族,他们漠北炎龙历代都有个最大的死敌。”
璟华剑眉一挑:“夸父。”
“不错。”琛华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含混道:“我说这场功劳没那么简单吧。”
璟华蹙眉不语。
这夸父与炎龙的恩怨要从头说起。
首先,夸父并不是一个人。
夸父,只是个代号。远古时,北方大荒有座成都载天山,里面住着的巨人,便是夸父。夸父亦是神族,力大无穷,能一手托举三山五岳,一脚跨越长江黄河。性傲,喜独居,前一代夸父死后,腹部便会自行鼓胀,破出一个婴孩,与父亲一模一样,亦名夸父。父死子生,生生不息。
历代夸父干过一件最出名的事儿,那便是追日。大家都道夸父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才动了那个愚蠢的念头。其实不是,他是被人挑唆,那个人便是炎龙。
原来这成都载天山,地溪灵泽,仙力充沛,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夸父看中,便占山为王。他性子鲁莽,也不事先调查一番,其实在山底下小涧中,还有位邻居,就是后来害他贻笑大方的炎龙。
当时炎龙还未修成龙形,只是头小蛟,好端端地在涧底潜修,没想到夸父也不约而同地来这山里修炼。来就来吧,反正载天山大得很,大家各修各的,互不干扰也就罢了。但夸父还有个坏毛病,喜欢吼。
每天早晨起来喜欢先吼一嗓子,用餐前吼一吼,吃饱了还要吼,高兴了要吼,发怒了更要吼。成天这么吼来吼去,不胜其烦。夸父个子大,力气大,吼起来,不震死六七只飞鸟、三四头走兽不算完。他们龙族听觉敏锐,炎龙被他天天这么吼法,实在吃不消,忍了几次,便好声好气地去和他商量,能不能少吼几次,或者每次吼的时候声音略轻点儿。
夸父根本就没把这条小泥鳅放在眼里,哈哈一笑,还是照旧吼他的,而且似乎是还受了些启发,开始吼出各种抑扬顿挫的调子来,开创了载天山民歌的先河。
这下炎龙不乐意了。这载天山本就是他的,你夸父不打个招呼鸠占鹊巢,若不是因为实在打不过你,以炎龙的脾气,也不至于忍气吞声至此。好嘛,你占就占嘛,大家和平共处也就罢了,我已经跟你说别吼了别吼了,你还来劲了不是?
炎龙忍不下这口气,但也自知靠打是绝对打不过夸父,他灵机一动,便出了个主意,说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酒香也怕巷子深啊,你窝在这载天山里,成天就光靠吼那么两下,有谁知道你的能耐啊?你须得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才能叫天下人识得你的厉害。
夸父也是个直线思维的,想想说,对,是得做件惊天动地的事儿,那做什么好呢?
炎龙笑笑说,你知道后羿吧,原来也没什么名气,不过就是个山里打猎的。嘿,人家有一天想明白了,不拿那弓射兔子,改射太阳,连射了九个太阳,这下你看,出名了吧!
夸父一拍大腿,说,这好办!大家都喜欢跟太阳较劲儿,那咱也整一个呗!嗯,我腿长,就跟太阳赛个跑吧!
夸父从日出追到日落,从东边追到西边,直追了七天七夜,跑得嗓子眼都冒烟了,他喝干了黄河水,又喝干渭河水,终于在虞渊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了。
夸父追日就是这么来的,当然,夸父是死不掉的。正确说,他死掉也不要紧,反正还会从自己肚子里再冒出来东山再起。等他背着世人的嘲笑,再回到成都载天山,发现原来的小蛟在他走后,独自舒舒服服地在山里愉快地遨游,且已经修成威猛的炎龙,兴云吐雾,呼风唤雨,见到他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夸父就是再傻,这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仇,算是深深地结上了,于是二话不说,便立刻开打。飞沙走石,昏天黑地,大战了三百回合都没有决出胜负。恰逢黄帝与蚩尤大战,蚩尤正需帮手,见这两人打架都不错,便将他二人收为战将,但没想到这两个死对头,宁可双双战死,亦不肯合作。再后来,炎龙被贬漠北,夸父就追到漠北,依然是隔三差五就来寻个晦气。
所以,当璟华听到赐婚的条件竟是要替炎龙族除去夸父,不禁暗暗蹙眉。
夸父是上古神族,以璟华这区区数千年的修为要打败他无疑以卵击石,但他的疑虑并不是因为这个。炎龙族一直觊觎天庭之位,恨不得将胤龙赶下朝野,取而代之一统四海八荒。夸父若在,多少还能牵制一些炎龙的力量,让他们分散出一部分兵力以防后院起火。一旦真的将夸父杀了,且先不论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于他们九重天其实是大大的不利。
以父君的精明,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策?
琛华见他沉思不语,以为他是没把握,道:“我也觉得父君是为你出了个难题,这夸父乃幽冥之神后土的子嗣,要向他动手,必先自戕八十一剑,以血祭天,方可伤其发肤。”他吐吐舌头,道:“八十一个洞洞戳下来,血都流光了,还打什么打?何况就算打死了,他还能从自己肚子里再钻出来复生,这还怎么玩1
璟华还在思量,听到琛华最后一句却一下茅塞顿开,沉吟半晌,微微笑道:“我明白了。”
琛华奇道:“二哥,你怎么就明白了?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啊?”
璟华转过头,握拳轻咳了几声,望着他淡淡道:“弄不明白最好,有些事,二哥只愿你永远都不要明白。”
他一口将酒饮尽,苦涩入喉,佩服自己的父君又打了个好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