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庆嚅嗫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向前等欧阳坚的话效果拉满了,才轻轻帮忙解释:“刚才我们来的路上,李元和和董松林都守着拦了我们。”
孙长庆怔了怔:“李元和他个……是老油条钉子户,董松林可是罗山镇的啊!我得问三元这王八蛋。”
气急败坏之下,顾不得人多爆了粗口。
向前喝斥道:“先管好自己。别整这么没用的,工作。”
孙长庆回过神来,请示道:“书记,是先坐坐,听取汇报,还是看看产业园?”
“昨天汇报还不够吗?昨天说好的现在为什么要变?”欧阳坚冷冷反问。
“那书记您上车,我在前面引路。”孙长庆恢复镇定,笑着延请。
下车不到十分钟,大家重新上车,孙长庆和李达坐了一辆车在前面引路,后面又跟了一辆车,车队穿镇而过,驶向广阔的乡村田野。
春夏交替时节,阳光浅显,叶三省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家精神都是一振,眺望着两边绿油油的庄稼,一片生机勃勃。
欧阳坚感叹说:“好土好地。”
向前说:“我们这儿的地都肥,随便种什么都种得出来,但是种地现在真赚不了钱,如果政府不补贴的话,群众没有积极性。”
“但是地还是必须要种。”欧阳坚坚决地说,“保粮是农村工作第一重任,首先不能荒芜,其次可以考虑加大经济作物种植的规模和力度,政府在前期可以承担更多的风险和压力,加大补贴力度,无花果怎么样?”
“无花果在种,三十几个乡镇一小半都执行了这个项目,但是效果差强人意。首先是各自为战,规模还是无法上去,现在全县大概有一万亩左右吧。然后在经济价值无法体现,销路不畅,现在什么都是买方市场,何县长向市里求助过,姬书记不太感兴趣,招商引资方面又看重要的工业科技产业,对于农业有些忽略,所以这个产业真要做,要打通头尾两节,一个是生产,一个是销售,生产方面我们只要扶持加大,补贴到位,就没问题,难点在销售。”
向前侃侃而谈,显示这位县委常委的能力。
叶三省心里佩服,能够随口道来,句句说到点上不难,难处在于这不是向前负责的方面也很熟悉,那就是格局和视野的问题了。
无花果叶三省只有一些简单地了解,岳兴无花果节还是江城文旅工作要写进每年报告的重点项目,但是现在看来,也跟武术节一样,自娱自乐的成分多,赔钱赚吆喝。
“我们江城有几家药企,可以跟他们联系,开发无花果的药用功能。”欧阳坚不甘心,考虑一下说。
“那我跟何县长说说,看看他是如何考虑的。要不哪天叫小何县长来汇报一下工作,这是他负责的工作。”
向前建议。
欧阳坚点头。
一会到了一处平阔整齐的田野,公路边树起巨大的招牌:岳兴农村产业示范园区。
大家把车停在路边,沿着大道进入园区,有时兴的草莓园区,配备餐饮娱乐,亲子乐园,钓鱼,门球等等,还有桃园,梅园,半山上栽种的是岳兴有名的血橙,整体是一处综合性的园区,旅游观光休闲娱乐各种功能都具备,今天不是周末,但是人似乎也不少,孙长庆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镇上典型,也是县里的优秀样板,以前周书记,姬书记,马市长,林……书记都来视察过。
欧阳坚简单逛了半个小时,问了一些具体情况,收益规模,受惠人群,脸色缓和一些,这个园区的确搞得不错,来的时候叶三省提供了详细的介绍,龙江镇的情况不是穷,而是复杂,问题多,孙长庆是以前魏群在宣传部时的部下,李达则是何勇的人,据说还有一点亲戚关系,班子成员中心思各异,利益纠缠,比如这个园区,插手的人就很多,孙长庆刚才介绍说准备上一个熏衣草项目,牵涉到土地使用,也是县里扯皮的事之一。
欧阳坚说不用再看这些成绩,要看问题,我们先去龙江水库看看,再找个贫困村摸摸底,了解村民现在的思想和问题。
二十分钟后车队在水库的堤坝上。
叶三省已经是第二次来。上次陪同企业家们来考察,在这里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主要是水脏,现在认真观察,听取水库管理所所长介绍情况,寻思有没有可能在这里做点文章。
欧阳坚这次选择的片区三个镇其实真是一个紧密结合的区域,罗山镇以大罗山为主,山地多,龙江镇在中间,地势较平,跟龙江水库接壤,新桥镇跟罗山镇和龙江镇都接壤,三个镇连成一个椭圆形的区域,听起来有山有水,又跟其它两个县连接,似乎跟界溪镇的地势差不多,可是真一比较,那就是天壤之别了。
首先是大罗山号称是山,其实只能算是一个海拔不高的大土包,因为地势广阔,才叫大罗山,哪里能够跟义双闻名天下的穹窿地貌相比,然后是龙江水库跟石船湖也是小巫见大巫,石湖光是环湖公路就有几十里,龙江水库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是水质太差,主要原因,就是这些年放任村民在水库里养鱼。
叶三省思忖一会,彻底断了在这里搞旅游,借鉴界溪镇的想法,那么顺势而为发展养鱼?目前龙江镇光是养鱼就“互害”得厉害,甚至有人投毒,唉,还是要先解决人的问题。
又想到老家也有一个龙江镇,老舅李邦贵就在龙江镇任副镇长,可是他们镇上的领导是抖起八字脚在为整个镇致富努力,这里倒是互相之间不对付,互相算计,干部与干部,干部与村民,村民与村民内斗得厉害。
欧阳坚看了十多分钟,又开车绕着目前修好的环库路看了两个点,面无表情地说往下吧。看来心里也对这个水库断了想法。
下面是欧阳坚临时调整的点。
欧阳坚要帮扶这三个镇,自然不想停留在纸上材料,准备先把自己降为镇干部甚至村干部,——这是他好多年没有认真考虑过的工作了。了解第一手情况,所以让孙长庆安排一个最穷的村了解,孙长庆不敢糊弄,也知道这位从基层起来的县委书记不好糊弄,选择了去年统计数据上人均收入只有四千多的平坝村。
幸好现在的乡村公路都修得不错,用不到二十分钟,车队就停在了平坝村村委会门前,一行人下车,叶三省观察队伍的声势,笑着对康洪涛说:“你看是不是有点像鬼子进村?”
康洪涛正色说:“不要开这种伦理玩笑。我也是共产党员。”
叶三省问:“你觉不觉得我们今天的行动有点形式主义?”
“有点。”康洪涛老实地回答。
“但是你要记住,正是从这些看似形式的工作中,很多领导和同事,能够从中看到差距,发现问题,寻找思路,最终完成任务。其实我们所有的政府工作,都看成寻常,很多时候甚至程序化,但是你真正用心去思考,心里装着人民,就能够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
康洪涛白他一眼:“叶主任你说得肯定有道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你这话,应该放到大会上去讲,给我开小会得不到领导表扬。”
“你能够承认对,并且记在心里,那就是我最好的表扬。”叶三省拍拍康洪涛,“跟上欧阳书记。”
欧阳坚跟临时接到电话赶来迎接的村干部询问几句,便当先领着大家沿着乡村公路往前走,几十米外有一间砖墙新房,门口坐着一位老大爷在晒太阳,欧阳坚走过去问话,老大爷回话说你们人多,家里没肉,欧阳坚不明所以,村干部赶紧解释,说大爷耳背,儿子儿媳都外出打工,孙子在镇上上学,中午不回,所以家里一般都只有他一个人窝着。
欧阳坚悻悻地离开,问他家的地怎么种呢?村干部说他家地不多,其实整个村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地都不多,他平时能够自己照顾土地,除了栽秧打谷请人,叶三省回头再看一眼老大爷,觉得人生真苦。
村里的房屋东一处西一处,又走了几百米,才在路边一条分路处看见几间房屋,看样子是三四家人聚居,欧阳坚走过去,其中一间堂屋门大开着,七八个人坐在一起,似乎在吵架,欧阳坚当先过去,一问,却是在开家族会议,两儿一女现在一人在沿海结婚安家,一人在云南景区做生意,小儿子也在县城买了房,准备把父母接到县城生活,父亲却坚决不同意,说死也要死在这湾湾里,知道欧阳坚是县委书记后,父亲要请欧阳坚评评理,劝劝三个儿女最好都回来,在家里哪怕是种地,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不好吗?
欧阳坚笑着加入讨论,问了三个子女的情况和各自的生活,思想,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还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落荒而逃。
再往湾里走了两根田埂,又到了一户人家,这家倒是典型的农村居民,守着几分土地生活,男人农闲时去县城帮工,挣些外水,女人在家里养些鸡鸭猪,补贴家用,欧阳坚非常重视,详细地跟他们聊天,问到他们的难处,理想,不满,也不避讳七八个随行的干部,询问他们跟村干部的关系,有没有受到不公平待遇等等。
一点过,欧阳坚才返回,司机开了车来接大家回村委会,村干部临时准备了些饭菜,就在村委会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一上车,康洪涛就问:“叶主任,你刚才有什么收获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