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叶三省陪林武和他战友,然后再陪古教授,带醉问木棉袈裟的问题,一桌人都没有说出所以然,聂作家回去后做了些功课,这时接住这话题,登时从五祖传法,六祖开宗说起,一口气说了十分钟,叶三省实在受不了谷陵和王长安幸灾乐祸的表情,不顾唐突地打断聂作家,询问木棉袈裟的下落,聂作家白他一眼,说那是考古工作者的事,他是作家,只负责编故事。
王长安把话接了过去,说他们交通局想请聂作家写一个类似记录片那样的……小说,反映江城这么多年的交通大变化,聂作家更正说那叫报告文学,迟疑起来,王长安见状立刻抛出早就准备好的诱饵,说这个项目是省上安排的,将来要参加行业评奖,他们交通局要全力争取,所以希望重金请一位著名作家来做这个工作,放眼江城,就只有聂作家了,至于具体报酬,等会封主任会跟聂兄探讨,绝对不会掉我们著名作家的价。
——那天在酒桌上王长安就立刻反应过来,制止聂作家是不行的,与其放任聂作家发挥,还不如给他递根胡萝卜,掌控在自己手中。
聂作家被恭维(诱*惑)得通体舒泰,正要再摆摆架子,封雪已经端起酒杯。
然后包间门打开,叶老板拿着一瓶洋酒进来,跟各位一一招呼,再次宣称他的洋酒是在新加坡机场的免税店买的。
叶三省告个罪出了包间,谷陵果然跟着出来,两人相识一笑,走到旁边水池站住,叶三省把周仲荣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谷陵。
谷陵呆了半晌,轻轻叹气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两人回转去,谷陵也捧场,向聂作家画了一个饼,说等聂作家有了档期,去他们学校调研一下,看看能否也写一个跟学校变迁,又能够反映时代的作品。
回到出租屋,叶三省冲了澡慢慢思考谷陵那句感叹。
谷陵肯定是完全清楚周仲荣“藏”在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才如此感叹,自己想了一下午才慢慢咂出味来,谷陵就站在那里不到一分钟,就悟到了,自己跟谷陵的差距,那是“吾才不及卿,乃觉三小时”,当然,谷陵是做过秘书长的人,又跟周仲荣马林都贴身交道过。
可是谷陵这句感叹,又……真的感叹对吗?
就算周仲荣现在怀柔,那也不是示弱,就算周仲荣预见现在需要怀柔,他当初也可能会同样固执己见,打压马林吧?
不同时期不同战略战术,哪怕是那些世仇敌国,有时也需要改变一下态度合作吧?
周仲荣当初打压马林,是为了专权,现在释放善意,是为了江城大局,这也算自然吧?换了叶三省,也很可能这样操作吧?
曹红丽开门进来,看见叶三省坐在沙发上发呆,奔过抱住他说:“两个好消息,都跟你有关。”
叶三省回过神来,笑道:“说我听听。”
“周姐今天对我说,校长找她老公谈话了,问他在学校呆得怎么样,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说学校正在考虑安排他做教研组长。”
叶三省一怔,明白过来“周姐”应该就产那位副总经理,申江的行动很快,可能区教育局的人打了电话了解周姐丈夫的情况,周姐丈夫现在的学校不想放人,才立刻去笼络,由此看来,周姐的丈夫应该算是教学骨干,是个人才。
叶三省放了些心:“第二个好消息呢?”
曹红丽小心地看他一眼,说:“今天有个单位专门找我,跟我们酒店签订了战略协议。”
叶三省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随口问:“什么单位?”
“义双钢铁厂。”
叶三省一个激灵,立刻清楚:“你们经手人有提成吧?”
“是的,千分之十五。”
“你怎么知道跟我有关?”
“我没有义双钢铁厂的朋友和关系,他们又非要跟我签,而且我现在是主管,一般不具体跑业务了,所以……”
“乖,你做得很好。这种事情以后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叶三省安抚地拍拍她,“但是这个提成,你……肯定拿不到了。你都能够想得到是因为我,别人也会想到,是吧?”
“为了不让我老公进监狱,我明天就去跟酒店说我不要这个提成。”曹红丽乖巧地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叶三省笑了:“倒也不急。我明天先问问,再告诉你怎么做。”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叶三省向周仲荣汇报了这事。
周仲荣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吃饭,直到放下碗,才笑着说:“小叶,你现在还不知道,以后就会知道了,——当然,我现在告诉你你就知道了。我做事,有一个习惯,喜欢一气呵成,认准一件事,确定一个目标,就想一口气做成它,不管中间有多少困难。吃饭也是这样。”
“对不起。”叶三省歉意地说。
“心胸小了,小叶,我会因为打扰个吃饭就特意要跟你讲这道理?我是想让你慢慢了解我这个人,了解我的工作作风,你是我的秘书,这是一种特别的缘分埃”周仲荣笑笑,“你这个事,处理得非常好,比我年轻时清楚和清醒。你告诉我,我很满意,毕竟你是我的秘书,你一旦持身不正,将来万一……我也要承担领导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叶三省小心地问。
“这个消费协议是协议,提成也要消费后按月提成,所以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所以不成问题,但是协议已经签订,这也需要解释。”周仲荣笑笑,“其实换一个人也不用这么麻烦,但是你不同,你是市*委书记的秘书,多少人盯着,我这里解释了还不够,还需要给纪委那里打个招呼,先报个到,到时万一有什么说得清楚。”
“我亲自去纪委说吧。”叶三省说。
“也行。我打电话倒显有些……不好。但这事也不宜扩散,对你,对我,对义钢都不好。你直接去找刘雁书记吧,义双组团也正好是他在负责。”周仲荣决定道。
四十分钟后,叶三省坐到了江城市纪委书记刘雁的办公室。
听到了叶三省的讲述,刘雁点点头:“这事跟你没有有关系,你做得很对,当然,这事……跟义钢也没有关系,人家是正当的企业行为。”
“那我……还成了弱势群体了,被碰瓷了还是被……围猎了?”叶三省半真半假地愤怒嚷道。
“这很正常。”刘雁笑笑,“我们还见过‘受贿’了十多年,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的。主要是行贿者无孔不入,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你女友的提成你怎么处理?”
叶三省是最近跟这位纪委书记见面多了,严格来说是中纪委研究室副主任徐志胜来江城后才坐在一起正式认识的,但那个会重量级的领导太多,刘雁也发了言,他是去年年底才到的江城,比较书生气,说话喜欢用成语,逻辑性强,但是因为在基层的时间短,还不是特别的有经验,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听你们的。”叶三省说。
“按理呢,他只是你的女友,不是实质性的夫妻,彼此没有法律上的关联,而且她又在企业,这属于企业行为,有合同,如果她执意要领取这笔钱,我们还可能不好处置她,但是呢,现在这个情况,她领取了肯定对你影响不好,所以可以考虑让你女友每个月把笔钱交给廉政账户……不,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怎么监督的问题,不可能专门安排人员每个月去查你女友的帐户……”
“那我干脆还是叫女友跟酒店说,不领那个提成?”叶三省问。
“这样也不太好吧?”刘雁迟疑着说,“你女友那个提成,那也是企业的规定,如果她不要,人家企业以后怎么开展经营?怎么刺激那些业务人员的积极性,再说,酒店问她为什么不要,她怎么解释?她能够说因为我男友现在是市*委书记的秘书?”
叶三省心里叫苦,他是来请求解决问题的,倒成了被问计的。
这位纪委书记可能有点完美主义者,事事都想照顾到方方面面,瞻前顾后,幸好他没有去宝来村那种基层工作。
迟疑半晌说:“那这样,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就先每个月自己监督她,把她的每一笔提成都交到廉政账户。然后呢,我想去跟他们总经理或者董事长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偷偷对我女友‘特殊照顾’,不给她这个提成。无论办不办得成,我都立刻向刘书记您汇报。”
“这样也行。”刘雁沉吟半晌,终于点头。
然后让叶三省写了一个情况说明,按了手印,认真地封档。
叶三省舒了口气,正想起身,刘雁说:“叶秘书,正好你来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