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入钥匙,发动车子。
石厦双手握住方向盘,缓缓驶向学校。
他发现一条奇怪的定律,即便早起30分钟,也还是会在平常那个点儿离开家,并不会提前多少,甚至会被各样的琐事拖上几分钟。
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的,不过他并没有超车,也没有抢黄灯,安到达学校,下了车,才快步朝约定地走去。
昨晚夏天给他打电话,说有事请他帮忙,她的声音透露着不安与焦急,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石厦猜测,许是跟她们寝的那位学生有关,他前几天与导员在一起时,无意间听到了那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不过这事一般都由学生家长过来处理,别人又能做什么呢?
夏天垂着头,她面前摆着一份嗨店里价格最便宜的早餐,显然还保持着服务员端过来时的样子。
“我迟到了吗?”
她似乎在想什么棘手的事情,以至于石厦叫她时,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猛地抬起了头。
“学长,你来了。”
石厦看了一眼托盘里的一小碗清粥、两根油条,皱起了眉。
“最近没睡好吗?”石厦边点餐边问。
“学长,你跟我说过,伯父认识一位眼科大夫是吗?”夏天直奔主题。
石厦心中微微一荡,食指停在“确定”键上,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正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这一幕,让他由怜生爱。
“是,你想治眼睛吗?”石厦问。
夏天摇了摇头。
这令石厦一怔,越发猜不透夏天到底要他帮什么忙。
“他既然是位出色的眼科大夫,那么别的大夫他也是认识的吧?”夏天问。
“别的大夫?你是指……”石厦有些糊涂了,快速按下“确认”后说,“他的医术很高,如果给你治眼睛,除了他,我想我找不到另一位可以代替的。”
“不是,我是说,别的领域的大夫,他应该也认识吧?”夏天说。
“认识,不只是他,我爸也有很多医生朋友……”石厦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正被夏天引到极其危险的方向。
他再次打量起夏天来。
眼下的黑晕就像是一朵乌云,下巴比放假前看起来还要尖,再仔细看,白眼仁中密布着数不清的细小血丝。
“你哪里不舒服?”石厦紧张地抓住了夏天的胳膊,卫衣袖子里是一条纤细的手臂,感觉像是抓着一根树枝,他立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不是我,不是我。”夏天拿出用透明小袋子装着的几粒药来,“我想麻烦你,请他的大夫朋友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药?治什么的?”
石厦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后问:“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这不会是你吃的药吧?”
夏天说:“如果是我吃的药,我怎么会请你帮忙去查,这是什么药呢?”
石厦自嘲一笑,刚刚算是切身地体会了一番“关心则乱”。
“我会帮你问的,放心。”
“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上午有课吗?”
石厦拦住了她。
“没有。”
不过她打算去哥哥的住处好好打扫一番。
“吃完早饭再走,你瘦了好多,吓得我还以为你……”
总不能麻烦完人家走就,连顿饭都不请。
“瞧我,还是这么不会来事儿,学长想吃什么?”夏天扫码准备点餐。
“不用,陪我一起吃就行。”石厦说着前后看了看,正见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了,他将已经凉透的粥和油条推到一边,“来了。”
两份英式早餐。
“吃吧。”石厦率先开动。
夏天用叉子叉起半个小柿子,尽管这套餐很贵,她仍没有吃下去的欲望。
“食物的颜色也看不到吧?”石厦问。
“嗯,我看到的都是或深或浅的黑白色。”夏天说。
“想没想过接受心理治疗?”石厦问。
“毕业以后再说吧。”夏天说。
“好,想治疗,就随时联系我。”石厦说。
两人走出嗨店时,石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这药是哪儿来的,方便告诉我吗?”
见夏天一言不发,石厦又说:“好吧,我会尽快帮你问清楚的,你能来找我帮忙,我很开心。”
夏天说:“你肯帮我,我也很开心。”
石厦笑了笑,说:“快去忙吧,刚刚就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夏天略带着愧疚说:“其实跟朋友约好了,帮他打扫出租屋。”
石厦挑了挑眉,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位女生的事,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朋友也是生命中的过客,也有缘尽的时候,面对分离,不必太过伤心。”石厦说。
夏天正在想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被一个刻薄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眼看和成泽没戏了,马上就勾搭上学长了?”成筱兰和几个女生出现在她身后,不知是刚从嗨店出来,还是准备要进去。
“‘勾搭’这词可不礼貌啊。”石厦说,眼中的不悦显而易见。
成筱兰略微收敛,仍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是我有事找天天帮忙。”石厦解释后,对夏天说,“那件事拜托你了,我先走了,回见。”
“论闷骚,谁也比不过你,真厉害啊!”石厦走后,成筱兰说。
同行的几个女生也现出同样轻视、嫉妒的表情来。
夏天转身离去,身后刺耳的讨论声仍在继续。
“她卖了成泽送她的首饰?”
“不和人家好,干嘛收人家那么贵的东西?”
“校草的眼光真不咋地。”
不管是谁跟成泽扯上关系,都避免不了被议论、针对。
夏天早就有心理准备,不过以后这样的议论应该也会不有了,成泽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对自己失望透了。
他很可能会像之前一样,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来到出租房门口,夏天揉了揉胸口,压在那里的重量似乎又重了些。
思来想去,且无所谓了,沉几两或轻几钱,它又能改变多少呢?
进屋后,夏天发现房间里出奇的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
朝北的小屋有单人床、带书架的书桌、衣柜,想必这里以前住着读书的学生,床上铺着一套卡通被褥,应该是夏熙给她买的。
主卧也是家具齐,夏熙的行李箱和衣服都收在了衣柜里,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水杯。
夏天开始大搜查,每个衣服兜里,行李箱里的小口袋,柜子抽屉……
结果一无所获。
冰箱上依旧放着几个玻璃罐子,里面的药丸没有变,只是比之前少了一些。
也不确定在旅店看到的那些药,到底是不是哥哥口中所说的维生素。
夏天打开冰箱,里面竟然有蔬菜水果和可乐。
她打开一瓶可乐,坐在沙发上一边喝一边祈祷。
如果是维生素就好了。
希望是维生素。
一定是维生素。
快中午的时候,夏熙没有回来,想必也不会回来了,夏天下午有课,便回了学校。
羊羊和金妍站在寝室门口,目光凝重地盯着屋内。
夏天疑惑地走过去,顺着她们的目光往里看。
辅导员在屋里,还有一个年长的女人和一个男孩子,看起来像是高中生,他们在收拾小倩的物品。
男孩子偶尔会问她一句:“这个还要吗?”
年长的女人将油腻的头发挽到耳后,摇了摇头。
“你回来了。”羊羊哑着嗓子说。
“这是怎……”夏天发现羊羊和金妍的眼中都充满了泪水,“……么了?”
羊羊忍不住了,捂着嘴巴小声抽泣,在屋内的女人闻声转身的时候,她匆忙跑进了隔壁寝室里。
“天儿姐,小倩死了!”金妍小声在她耳边说,“那是小倩的妈妈和弟弟。”
夏天对上金妍哭红的双眼,惊愕地问:“你说什么?”
金妍用手背轻轻擦去滚下的泪珠,点点头说:“真的死了,开学前,出了车祸,前几天人刚没。”
夏天忽地明白过来,这件事,石学长应该提前知道了,所以才会在早上分别时,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是这事实太过沉重,沉重得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胸口闷得要喘不过气来,这感觉像是被一块千吨巨石砸中了心口,她近乎无法承受,身体慢慢向后,直到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墙上。
小倩的妈妈和弟弟各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出了寝室,小倩的东西不多,因为寒假前已经带回去了一部分。
不过夏天想,也许在她回来之前,他们已经丢掉了一些,因为没看到被褥,床上露出了木质床板,原来的床垫也不见了。
“小倩送给你们的新年礼物,我放在书桌上了,常听她说你们关系很好,真是谢谢你们,陪她度过了快乐的大学……时……光……”眼泪就这样从她眼中流了出来,她在儿子的搀扶下,佝偻着身子,步履沉重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行李箱底部的小轱辘在台阶上的摩擦声,和辅导员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便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宿舍楼。
夏天迈开步子的时候,发现腿都麻了。
金妍拿起一个礼盒,小声问:“没写名字,哪个是我的呢?”
羊羊回来了,她关上门,慢慢走到金妍身边,将礼盒挨个看了看,难过地说:“都打开吧,咱们猜一猜。”
夏天还是不能接受,也哭不出来,她抬手摸了摸粗糙的木板,木刺刮着手掌,有着轻微的刺痛感。
这空荡荡的床铺,似是在告诉她,上铺的那个女生,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