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别这样。”夏天跳起来从后面搂住夏熙,“求你停下。”
“我害死了大哥,害了咱们家,我有脸回去吗?爸爸妈妈一定恨死我了。”夏熙近乎绝望地说。
“不怨你,真的不怨你,法医最后给出的结论是猝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大哥在高考前精神压力很大,可能他不想让妈妈失望,所以拼了命去学习,爸说等分数的那段日子,大哥整夜整夜不睡觉……”夏天边哭边往后拽夏熙,也不知道她的话夏熙到底听进去多少。
“我想妈妈应该更恨她自己,所以才整天呆坐着封闭自己,爸爸他……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离婚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我想,如果你回家,也许妈妈会好一些……”
狭小的客厅内再次被沉默笼罩,夏天能听到楼下开关车门的声音,远处汽车的鸣笛声,甚至连夏熙强烈的心跳声,都能清楚地传过来。
夏熙像个没上发条的人偶一般直直地杵在那里,泪水无声地涌出,他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不久后,他微微抬头,看向放在冰箱上的那几个玻璃罐子,药片占着一多半的位置,像是在提醒他,该吃药了。
一位母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久后可能还会失去第二个儿子,与其这样,不如就按她心里所想的那样,二儿子可能在某处生活得很好,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应该这样做吧?这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这么说,他们早就离婚了?”夏熙的声音像是生了锈一般,沙哑又干涩。
见他冷静了下来,夏天慢慢放开他,去卫生间擤了擤鼻子,用冷水洗了把脸,出来后说:“早就离婚了,卖了家里的房子,赔偿给了来参加学子宴的客人,我们一家搬到了郊区的老宅里,住了不到10天,他就走了。”
“之后呢?你说妈妈封闭自己,那家里家外,一直都是你……”夏熙问不下去了,胸口像被从万米高空坠下的陨石砸到一般,五脏六腑似是被压得稀碎,在腹腔内搅成了一团……
他冲到卫生间顺手带上了门,打开马桶盖子跪在那一通干呕,除了几口酸水以外,其他什么都没呕出来。
“大哥……对不起……妈……对不起……天天……哥对不起你……我都做了什么混蛋事儿啊……老天啊……之前求得都不算数……请你现在就弄死我吧……”
控制泪水的开关再度失控,夏熙只在醉酒的时候哭这么伤心过,想不到,清醒的时候哭,要比那时痛上百倍千倍。
夏天拿着手机,站在卫生间门口静静地等着他,过了15分钟,她开始敲门。
“哥,出来吧,哭不宜超过15分钟,否则会引起各种不适。”她的语气像个医生。
里面随后传出又哭又笑的声音……
夏天也抿嘴一笑,她已经为家里的这些变故哭过无数次了,如今再提起陈年旧事,除了一声叹息,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
果断挂掉!
回忆过去,痛苦的……
再次挂掉!
回忆过……
挂掉,回复大白:“忙。”
大白:“你在哪里打工?”
夏天:“忙,以后再说。”
大白:“没几天就过年了,你回家了吗?”
上班呢,以后再……
这条微信未等发出去,夏天忙删除了,接着回道:打什么工?我跟我妈在海南,不在家。
夏天松了口气,差点被他带进去,看来说了谎后,务必要记住才行。
大白:“这样啊,那太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夏天小声嘟囔着,接着她突然想到,会不会成泽跟金妍通过电话,万一金妍说漏了……
她又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哥,赶紧出来,我饿了,你给我煮拉面吃。”
夏天躲进卧室,忐忑不安地拨通了金妍的电话。
“姐,哈欠——”金妍像是刚睡醒,“你回来了吗?”
“没有,过年不回去了,你去我家了吗?我妈怎么样?”
“刚回家的时候去了一趟,大姨还是那样,这阵子跟发小、同学聚会,我一直没闲着。”
“哦。”
“怎么了?有事儿?”
“没……没什么。”
“你在哪儿打工呀?”
“还是猫舍,主人出去旅游,把猫狗寄养在这儿,活儿不累,对了,你跟大飞联系了吗?”
“联系啊,他在饭店刷盘子呢。”
“那……”
“听说成泽也跟他妈出国旅游了,我太羡慕了。”
“是嘛,他跟你说的?”
“听大飞说的。”
“哦。”
夏天长吁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真是心累。
“你过年真不回来了?”
“嗯,不然这些猫猫狗狗没人照顾。”
“哦,那我把大姨接我家来吧。”
“估计她不会去。”
“那我们一家去你家过年,嘻嘻,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要打扮打扮出门了。”
“好,你忙。”
大白:“那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夏天:“嗯。”
大白:“开学后,你会准时来学校吧?”
这还用问吗?
夏天没好气地回道:“嗯。”
大白:“那就好,我想你了。”
夏天:“……”
这时,门被夏熙推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问:“怎么,有人跟你告白?”
夏天摇摇头:“没有。”
夏熙问:“那脸怎么红了?给我看看手机。”
夏天慌忙将手机锁上,垂着头说:“真没有。”
夏熙憋着笑问:“是不是送你手镯的男生?上次在别墅门口等你的那个人?”
夏天越过他走到小饭桌前坐下盛面。
“不是。”
“还骗我,上次走得急,我都没好好看他长什么样,能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想必家境不差,不过门不当户不对,你嫁过去怕是会被人轻看。”
“哥,他就是我一个学弟,我们不可能的,就像你说的,他是富二代,我配不上。”
“你这么漂亮,哪里配不上?”
一口面差点被夏天喷出来。
“你这是睁眼说胡话,左一句漂亮右一句漂亮,我差点儿就信了。”
“怎么是胡话呢,你跟我多像呀。”
“你这是夸自己呢吧?不过也对,咱们兄妹三个属你最好看。”
“我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
刚刚那一幕,就像没发生过似的。
大白:“你会提前几天回学校吗?”
大白:“不会吗?”
大白:“好吧,你好好玩,注意安。”
确定夏天不会回复自己了,成泽不舍地将手机揣进兜里,强挤出一个微笑:“这些东西,麻烦你了。”
“哈欠——”金妍眯着眼睛不停地打哈欠。
“抱歉,大冷天把你叫出来了。”成泽说。
“没事没事,这阵子我就跟只猫似的,晚上玩白天睡。”金妍拎起礼盒却犯了难,“不过我怎么跟大姨说呢?”
“就说是夏天的同学送来的。”成泽看着那破旧的铁门说。
“好吧。”
过了不到10分钟,金妍就从那扇破铁门里出来了。
“这么快?”成泽看着她一路穿过院子,并插上了木栅栏上的门闩。
这看起来并不起什么作用,连条狗都能跳进院子里。
“东西放我姐屋里了,维生素蛋白质粉什么的,给我大姨了,她就‘嗯’了一声,我就出来了。”金妍说。
“是吗。”成泽神情失落,本以为夏母会邀他进去喝杯茶的。
“这世上最悲催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大表哥死了以后,大姨都没出过这幢破房子,她以前是个特别能干,又很会说话办事的女人,现在却……”金妍叹了口气后搓了搓脸,又变回了以前的可爱模样,“我没洗脸就出来了,哈哈,走吧,去我家,来者是客。”
“不了,我在这附近转转就回去了。”成泽说。
“那怎么行,日后要是被我天儿姐知道了……”金妍说。
“你不说我不说,她就不会知道。”成泽将帽檐往下压了压,双手随后揣进兜里,礼貌地说,“刚才多谢你了,再见,对了,别忘了把夏天拉进群里,再见。”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溜达的?”金妍嫌弃地扫了一眼周围。
低矮的砖房,荒芜的院子,错综交叉的小路,星崩冒出的几幢二层小楼,就像是城乡结合部的标牌,提示你已经到了城市边缘地区。
成泽慢悠悠地走在沥青路面上,不停地左右转动脑袋,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统统收入了眼中。
这里的每条路,夏天应该都走过吧?
一条黄狗隔着木栏冲他一边摇尾巴一边汪汪叫,成泽停下脚步逗了它一会儿。
“你认识夏天吗?她摸过你吗?”
太阳越升越高,出来晒太阳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家常,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时候,成泽就已经成为了他们聊天的话题。
“这人是哪儿来的?”
“没见过。”
“谁家亲戚吧。”
“不会是来偷狗的吧?”
“不能,应该是谁家姑娘领回来的。”
“呦呦呦,快看,是个老外。”
“妈呀,还真是,眼睛是蓝色的。”
成泽脸上挂着笑意从他们身边走过。
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后,好像又回到了夏天家附近,前面有家超市,超市前是一片空地,几个健身器材上都有人在使用。
成泽进超市里买了包烟,出来后发现刚才锻炼身体的老人们已经聚在了一起,正对着超市方向交头接耳。
成泽淡定地坐在超市门口的木凳子上抽烟,渐渐地,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超市老板娘大概40岁上下,她主动跟成泽打招呼:“小伙子不是这儿的人吧?”
成泽回答:“我女朋友住这里。”
老板娘脸上交织着惊讶与兴奋,像是得到了机密情报似的。
“哪家姑娘?”她多半在心里将这附近没结婚的姑娘都猜了一遍。
“她不让我说。”成泽说。
“怕丢人?哎呀,这地方是不咋地,又穷又破,好在大家都穷,一起穷,也就不丢人了,哈哈哈哈。”她用双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好像说了个笑话,对方没乐,自己却笑得停不下来。
“我觉得挺好。”成泽缓缓吐出一口烟,目光依次望向掉漆的健身器材,围着空地的几间瓦房,屋顶冒着青烟的烟囱,掉光树叶的杨树,还有围观他的这些男女老少……
“她在这里,所以这里的一切我都喜欢。”成泽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