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雪太大,路不好走。”外卖小哥脱下帽子弯腰赔不是,帽顶上的一层积雪滑落下来,如从山顶滑下的大面积雪块。
“这也能算是借口?你迟到了快一个小时,再说雪都停了好一会儿了,算了,说也白说,我要给你差评。”成筱兰拿起手机就要评论。
“真的对不起,请您谅解。”外卖小哥九十度鞠躬。
“兰兰你这是干什么。”张飞将冰冰凉的一箱酒放好,酒箱上摞在一起的餐盒已经凉透了,“放心,我不会让她给你差评的。”
“真的吗?”面对强势的成筱兰,外卖小哥似乎不信。
“假的,迟到了凭什么不能差评,你别道德绑架我。”成筱兰狠瞪了张飞一眼。
“兰兰,别这么较真行吗?咱们来这儿的路上司机开得有多慢,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在平安夜为难人家?”张飞提高了声调,语气中尽是不满。
“我为难他?这种大雪天也可以不接单的,既然接了就要负责。”成筱兰继续在手机上点着。
“对不起,怎么样你才能取消差评?”外卖小哥焦急地乞求。
“呵呵。”成筱兰挑了挑眉,“我不差这点儿钱。”
张飞突然抢过她的手机,并迅速给了好评。
“不用担心。”张飞举着手机给外卖小哥看,“已好评,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啊……真的是太谢谢了……”外卖小哥眼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闪烁着。
“张飞你太过分了吧!”成筱兰脱下脚上的一只拖鞋就朝张飞头上打了过去。
“不管你为了什么闹脾气,也不能把气撒在人家身上。”张飞捂着脑袋被成筱兰逼到了角落里。
“我哪有闹脾气?”
“明明就有。”
看到因为自己惹得对方大打出手,外卖小哥很不好意思,不过见成筱兰攻势汹汹,他也不敢贸然靠前。
“对不起,要不这一餐算我的,请你别打了。”
本以为张飞能搞定,听到拖鞋打得啪啪作响,成泽等人起身奔向玄关处。
小胜和李凯只是用嘴劝,多大点事,犯不着动手之类的,只有成泽敢上手拽成筱兰。
“堂姐你别总欺负大飞。”
“你个疯婆子,敢打我男人!”
小胜和李凯突然被一股如公牛般的强壮力量撞到了一边。
金妍从洗手间出来,楼梯下到一半,正见到成筱兰在打张飞,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玄关,一手拽着成筱兰的头发,将她拽离了张飞。
“厉害。”小胜啧啧赞道。
成泽不禁想到上次金妍为了夏天手撕成筱兰的画面,为了自己爱的人,无所畏惧。
“妍妍别……别……”张飞抓着金妍的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别看打得响,其实一点也不疼。”
“金妍我给你脸了是吧?”成筱兰伸手想挠金妍,她新做的指甲又尖又长。
成泽见状抓住她手腕往后一使劲,成筱兰一个后仰撞到了鞋柜上。
“差不多行了。”成泽很少动怒,更是不会对女人动粗,此刻显然是受够了成筱兰,不过他也能猜到成筱兰到底为什么非要找外卖小哥的麻烦,又为什么打张飞,不过是因为他刚刚在游戏里问了夏天一些暧昧问题,惹恼了她,她才需要一个出口来发泄。
成泽一怒,张飞怀里的金妍不再挣扎,成筱兰的火气也散了。
挤满人的玄关一时寂静无声。
外卖小哥已经僵了半天,他盯着金妍,半张的嘴唇微微颤抖,似是在犹豫着该开口打声招呼,还是转身离开。
他不曾发觉,另一个人也站在那里僵了半天,从头到脚不知把他看了多少遍。
“你也请回吧,不怨你,我们是发小,打闹是常有的事。”成泽深呼了一口气,强装微笑对外卖小哥说。
“是,真对不起,耽误您用餐了。”他失落地垂下眼眸,戴上帽子,快速扫了一眼这些人,又鞠了一躬。
“好了好了,咱们喝酒去,快,都进屋。”张飞拎起酒箱牵着金妍带头回到了客厅,“卷毛拿剩下的。”
外卖小哥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没有起身,他反复在脑海里确认,刚刚看到了一个人,与她四目相对虽然只有一瞬,但是那张脸……
没有错,不会错,怎么会认错呢?
她长高了,也瘦了,比小时候白了许多,头发留那么长,真好看,可穿得太简单随性了,女孩子应该好好打扮自己,这样才有男孩子喜欢啊。
他稍微抬起头,目光先捕捉到了一双纤细的腿。
“学姐,不进来吗?”成泽站在两米外等她。
外卖小哥紧咬着嘴唇,瘦弱的身躯在厚重的棉服内打着哆嗦,双手无处安放,狠攥着衣角,保持鞠躬的姿势很累,可若是起身面对她,岂不要了自己的命?
夏天听不到成泽的呼唤,从见到外卖小哥的那刻起,她便聋了也瞎了,除了他以外再看不到任何人。
吵闹声连同成泽的责备,都被通通过滤掉,只有那句“对不起,对不起”一直往耳朵里钻。
脸颊怎么会凹陷?下巴为什么那么尖?你没有好好吃饭吗?为什么要忍让?为什么要低头认错?照你以往的脾气,应该将东西甩她脸上才对啊!
夏天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哪根还算清醒的神经支配着她缓缓抬起了一只脚,向前迈了一步,再一步……
“夏天!”
成泽这一声“夏天”,像是起跑前的枪声一般刺激着外卖小哥,他转身便冲出了大门。
“阿泽,知道开瓶器在哪里吗?”张飞问。
“水槽旁边第二个抽屉里。”成泽回头答道,却再一次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再次回头,空荡荡的玄关处只剩一股冷气和其夹带进来的碎雪。
电动车停在距门口约米远的地方,这几步路对他来说像是跨越山海,骑上车时整个人已经累到虚脱,大脑同夏天一样混乱不堪,只有“逃跑”这两个字在脑中清晰回旋。
“等下!”夏天随后追了出来。
他没有听,骑着电动车仓惶逃离,车子行驶在雪地上速度并不快,一开始夏天还能勉强跟上,等到了平坦的马路,两人的差距就拉开了。
“站——住——”
夏天不得不停下脚步,弯着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眼看着车和人一起消失在风雪中。
其实在北方的冬季,下雪的时候并不冷,真正让人感觉冷到刺骨,是在雪停以后。
冷风卷起的碎雪灌进了夏天的脖子里,她只穿着单衣和拖鞋就跑了出来,再次确认已追不上对方后,才开始对眼前的危机恐惧起来。
天和地是清一色的灰白,两旁的商铺大门紧锁,橱窗内有类似串灯的东西在一闪一闪。
夏天抱着双臂沿着马路往回走,口中呼出团团白雾,脚后跟已经被雪洇湿,来到第一个分叉路,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不管瞧向哪里,似乎都是一样的商铺,一样的橱窗。
寒风轻易穿透身体,体内的温度渐渐散去,夏天感觉自己就要变成一块冰凉的石头了,想到成筱兰说这里晚上能冻死人,她开始害怕,心脏加速跳跃,一时驱离了寒冷的感受。
成泽知道我跑出来了,应该会来找我的吧?
我就站在这里好了,等他找到我?
再次环顾四周,夏天又慌了。
刚刚确定是从这条路追出来的吗?有没有错过哪条分叉路?
想往回走,却发现双腿已经麻木,再也迈不出一步,双臂也无法放开,虽然臂弯里那仅存的温度并不能让身体暖和一点。
所以,自己的人生就要在这风雪夜中画上句号吗?
不甘心,刚刚才见到这辈子最想见的人,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呢。
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他可能都不会知道。
眼泪不经同意就自己流了下来,以前总是期望这苦逼的人生早早结束,可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没想到除了恐惧,还有不舍。
“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坚强,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夏天眼巴巴的期望能有一辆车或者一个人出现。
忽然,橱窗内的串灯同时冒出了七彩光芒,映着窗前的白雪,路灯也发出了温暖的光晕,碎雪在光晕中肆意飞舞。
原本昏暗无边的小镇就这样被点亮,像童话中的世界降临一般。
这是可以活下去的信号,是成泽就在附近的证据。
“成泽——成泽——”只要喊出他的名字就得救了,夏天颤抖的嘴唇一张一合,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像一辆被冻久了的汽车,钥匙在转动,车子却无法发动。
夏天哆嗦着努力朝前伸出右脚,僵硬的身体失去平衡后重重地摔了下去,将路旁一个雪堆砸成了两半,这感觉跟掉入冰窟无异。
更可怕的是周围忽然暗了下去,路灯以及橱窗内的串灯渐渐朝着一个方向熄灭,就像依次断电一般。
然后从远处传来了声声呼唤:“学姐——夏天——”
站不起来了,所有的关节都无法活动,夏天不禁想到被雨水淋湿的铁皮人,如何让成泽发现自己在这里?如果像泰坦尼克号中的女主一样,有一个哨子……
哨子!
求生的意志给了夏天最后的力量,她抓起地上的雪块砸向身后的路灯柱,雪块几下就被砸碎了,这点声音还是不能引来任何人。
夏天脱下一只拖鞋,用鞋底使劲在灯柱上敲打,沉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街上不大也不小,如果成泽没走远,应该听得到。
足足敲打了一分多钟,夏天的手臂渐渐无力,撞击的声音也越来越弱,正在绝望无助之际,所有的颜色、灯光忽然如潮水倒流一般涌回……
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