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秋闱”如期结束,杜文林对自己的成绩预期很高。
自从成了“未来之星”以后,体力,精神,记忆,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答题时思如泉涌,笔下生花,自己都为超常的发挥而感到惊讶。
张榜之日,毫不意外,荣登榜单第一名,
自此,出门大家皆称其为“杜解元”。
林凤生喜中第二名,为“亚元”。
“玄武湖”畔,两个半途相识,如今同时中榜的挚友结伴而游。
“玄武湖中春草生,
依稀想见竹篱城。
后来万堞如云起,
方恨图王事不成。”
林凤生兴致挺高,朗声诵着。
“历朝历代,图王之人多如牛毛,奈何事成者几人?”杜文林叹息着。
“是啊,皆觊觎王者宝座,少有体恤民之辛苦。一朝称王,意气风发,岂知脚下倒伏着万千枯骨!”林凤生也叹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并不虚言。”
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
“十里玄湖背郭斜,
马头片片落山霞。
荒渠早下昆明雁,
小筑秋开御宿花。”
“这是本朝嘉靖年间欧大任的一首描写玄武湖风景的佳作。”杜文林道。
“可惜歌者的中气不足,甚至还有些女气。”
边说着,边顺着歌声的来处行去。
一个身着绿色长衫的公子,正一边高歌,一边用折扇敲打湖边的木栏和拍。
声色优美,只是如林凤生所言,中气稍嫌不足。
一曲歌罢,杜文林鼓起掌声。
绿衫公子转头嫣然一笑,轻启朱唇:
“谢谢仁兄的捧场!”
说完,双颊生粉,娇羞不止。
“哈哈,兄台你明明就是一女子所扮吧?”林凤生笑道。
听林凤生这样说,绿衫公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来我这装扮之术还差得远了,竟然被你们一眼就看出。”
杜文林、林凤生听后不觉莞尔。
旁边同样装扮成小厮的丫鬟催促着:
“小姐,得马上回家了。老爷若是发现我们偷跑出来,又要挨骂了。”
小姐轻施一礼,转身离去。
即使着男装,可是背影仍然如风摆荷叶。
杜、林二人看得竟有些痴了。
应天巡抚曹时聘择日招待今年考中的士子,举办“鹿鸣宴”。
南京城里各级官员系数到场,众人齐贺今年中举考生。
席前舞者伴着《鹿鸣诗》翩翩起舞,让人心神摇动,目不暇接。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杜文林,林凤生作为今年南直隶秋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更是成了席间的主角。
觥筹交错,意气风发。
至宴席末,二人已颇有醉意,曹巡抚吩咐,就住衙门招待场所。
夜半时分,也许是昨晚喝酒过多的缘故,杜文林感觉口渴难耐。
摸黑穿衣起床,想去院子里的水缸找点凉水喝。
刚出门口,就见一个黑影溜着墙根朝后院摸去。
杜文林怕刚起床眼花,用力擦了擦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杜文林的睡意全无,酒也醒了。
他借助房子廊柱的掩护,悄悄跟在那个黑衣人的后边。
看那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应该是个小贼。
但是转念又想,哪个小贼不长眼睛,敢偷到巡抚衙门中来?
心中好奇,就一路跟进了后院。
后院是巡抚家属所住之地,平时极少有闲杂人等进来。
黑衣人刚进后院,就有个身材娇小的身影一边不断回头张望,一边借助花草树木的掩护匆匆迎面而来。
俩人在一棵极大的香樟树下相遇,一起隐入树后。
杜文林的听力最近极佳,虽然隔着十多米远,却能清晰得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教主询问,动员曹巡抚加入本教之事,进行得怎么样了?”一个男声问道。
“前段时间,我给他间接提到过本教之名,并且对他说,本教的背景极大,如果能加入,对其以后的仕途之路会有莫大的帮助。”一个娇柔的女声怯怯答道。
“他是否知晓你已经加入本教?”
“暂时还不知。但是可能已经猜到了。”
“他有何反应?”男子追问。
“被他狠骂了一顿,警告我以后少听那些街头巷尾的传闻。”
“教主训令,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得把他拉进本教!”
“嗯嗯,绝对听从教主的安排。”
“最近想不想表哥?”男子的声音忽转暧昧。
女子没有答话。
不久传来一阵男女欢娱之声。
刘文林暗骂一声晦气,慢慢退了回去。
听过刚才俩人的对话,隐约感觉这儿不甚太平。
次日,杜文林与林凤生刚刚起床,听闻当差来报;
“曹巡抚前来探望二位举人。”
匆匆更衣梳洗,曹巡抚已至门前。
二人施礼,感谢昨日之款待。
大家就坐,曹巡抚以长者之尊,勉励二人勤恳读书,准备明年京城的“春闱”,考出好的成绩,报效国家。
闲聊之间,曹巡抚突然问道:
“听闻杜解元家居苏州吴江,家中二老可好?”
“谢谢大人关心,父母安好!”
“杜解元今年青春几何?”
“回大人,学生甲戌年生人,属狗,今年一十八岁。”
“是否已经婚配?”
“学生一直勤于读书,没来得及操心此事。”
曹巡抚略闭眼睛,右手拇指轻掐中指,片刻道:
“家有小女,乙亥年出生,属猪。刚才本官算了一下,狗猪属相相合。恰好解元又未婚配,本官冒昧,欲使小女高攀,婚嫁于你,不知解元可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话,杜文林一时有些懵了。
自己痴长一十八载。每日除了与圣贤书为伴,平时极少出门,更别谈风花雪月之事了。
今日忽闻巡抚之女欲下嫁自己,一时怔在那儿,大脑变得迟钝起来。
旁边的林凤生赶忙用手拉了一下其衣袖。
杜文林猛的一惊,发觉自己失态,赶忙回道:
“谢谢大人抬爱,小生何德何能入得大人慧眼?不胜感激!”
虽然不知曹巡抚之女丑俊良善,但是既然巡抚大人开口做媒,即使如东施、无盐,那也得认了。
自己饱读圣贤书,孝悌忠信还是懂的。
不说对方是朝廷的一方大员,就是出于他的年龄,也得尊重于他。
“好!那就说定了。但是,婚姻还得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媒人我请,这个不是问题。吴江离南京倒也不远,今日我就派人去吴江把二老接来。”曹巡抚手摸胡须,面露高兴之色。
“谢谢大人思虑周全!”杜文林站起来深施一礼。
林凤生的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还有隐隐的嫉妒。
不一日,杜文林的父母被接到了府衙。
二人听说杜文林被巡抚大人相中,做了乘龙快婿,喜不自胜。
自觉祖坟冒了青烟,才有如此造化。
见了曹巡抚后,跪拜行礼,大人赶忙叫人看座。
杜家二老感谢、谦逊之语说了无数,又相互客套了一番。
“内人与小女皆在后院家中,我们回家聊吧。”曹巡抚道。
进得后院大厅,曹夫人正自端坐在桌旁。
闻听亲家上门,忙起身相迎。
曹夫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娇小的身材,面容白净,姿色可人。
杜文林乍见曹夫人,感觉有些熟悉,等她开口说话,瞬间惊得头皮发麻。
曹夫人正是那夜在院中与黑衣男子接头的女人。
变生肘腋,杜文林有些懵了。
直到母亲喊他过去拜见曹夫人,才缓过神来。
心中说道:
“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再说。”
于是缓步上前,跪倒拜见曹夫人。
曹巡抚对丫鬟说道:
“去把翠竹喊来,拜见公婆”
杜文林到现在还不知未来的妻子长相如何,马上要见真容,心中倒是忐忑不已。
不一会,丫鬟扶着翠竹转出屏风。
翠竹身着一袭水波绿裙,头挽金玉梅花发髻,轻移莲步,曼妙生情。
杜文林的呼吸瞬间有些停顿,他并不是惊讶于对方的美貌,而是这个美女他也见过。
她不就是那天在玄武湖边击节高歌的女子吗?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想象。
“翠竹过来拜见公婆!”曹巡抚道。
翠竹慢步而来,屈膝给公婆行过了万福。
曹巡抚哈哈一笑:
“寻常人家女子,未婚之前,不能见夫婿。我们官家不行那套,繁缛俗礼能省则省,只要俩孩子在一起相亲相爱,白首终生,比什么都好。”
曹巡抚虽身处高位,倒是性情豪爽之人。
翠竹拜见过公婆之后,悄然坐到了旁边的椅上,并未抬首寻找观看杜文林一眼。
此时,杜文林的心中七上八下。
没见真人以前,心中猜测了无数遍即将陪伴自己终生女子的长相。
心中并不报太多的幻想,一个封疆大吏的女儿,如果长得如花似玉,会嫁给他一个穷小子?
肯定是长相一般,甚至脑筋不大灵光吧!
但是,即使不大中意,自己也没法拒绝这门婚事,
毕竟,巡抚的金口既开,就没准备被人拒绝。
从那天玄武湖畔相遇,杜文林就对那个女子满是好感,没想到她竟然是巡抚家的小姐。
更没想到,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相伴一生。
杜文林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可是一想起曹夫人,心中又有了忐忑。
翠竹轻轻抬头看向杜文林,四目相对,她瞬间也有些傻了。
这个男子岂不是那天在玄武湖畔相识过?
虽然是短暂的相遇,也给她留下挺好的印象。
即使杜文林穿着不算华丽,一看就是寻常百姓家的读书人,但是平凡的服饰,却掩饰不住他内在的气质。
游湖归来,那个文生的影子就一直挥之不去。
没想到,这个男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夫婿,突然想起一句诗来,自己忍不住心中一阵窃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情相悦之时,皆盼琴瑟和鸣之日。
孰知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