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项元汴得到一张铁琴,琴上印有“天籁”二字。项元汴得琴后爱不释手,将其置于自己的藏书楼中,随后又将此楼命名为“天籁阁”。
一张铁琴为何受到项元汴这般青睐,原来它竟是“晋朝制琴名家孙登所斫”。
此琴为仲尼式,长约1.2米,重十斤六两,系黑铁锻造而成,通身不加髹漆,琴面琴底均有细冰裂纹,琴背铸有两个八分大字:天籁,其下有嵌金丝小篆“孙登”款,并“公和”篆印。
在项元汴死后几百年间,这张琴辗转流传,经过大量研究,最终却认定它是一件赝品。
式样、材质等方面都不对。
——古琴取仲尼式,要到晚唐才时兴,两宋才流行;
——铁制的乐器,一些复杂的工艺问题更是要到宋元之后才得以解决;
——铁琴上的“天籁”“公和”两款题名皆为长方形的均整规则小篆,起住皆为圆笔,这与晋人书写风格完不同。
这张古琴的真实制作年代,应该是元代。
距离项先生百多年吧,搁当时说是旧仿都勉强。
嗯,这张古琴现在在故宫呆着。
一世英名就毁在跨界上。
真为他心疼。
……
至于这个玩木器的货场再加上紫砂花盆,也是有讲究的。
自古木器和瓷器关联甚密,在家居陈设上瓷器和木器之间的关系很密切。
家具的摆设很有讲究,配青铜太阴,字画又太轻,玉器金器又不宜多,只有配瓷器才最为自然。
桌上瓷砚瓷盏,架上瓷瓶瓷雕,香几瓷炉,屏风瓷罐,床上瓷枕,橱中瓷盘。
因此古玩行当有句话,叫“瓷衬木,木托瓷”,两者陈列,谁也离不开谁。
花盆就是如此,所谓“一盆二景三几架”,有盆必须有几,有几不能没盆。
“牟哥您是行家,有您费心,那还有什么说的?”
常闲道:“不知道行内窜货场一般是个什么章程,您给我说说?”
“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保媒拉纤,放到现在用演艺圈的话就是经纪人,行内老人干这个的,就是买卖两头都得份儿赏钱……”牟端明沉吟一下道:“那对儿嫁妆瓶子瞧着喜兴,就拿它当赏钱吧!”
那对嫁妆瓷当时是三万块钱跟汉沽大妈收的,顶多值个四五万,牟端明说的轻巧,常闲却知道这个人情是实实在在的欠下了。
要知道窜货场一般都是窜自己的货,要是窜那些古玩掮客的货,这个性质和拍卖行并无二致,店铺可是要抽佣金的,因为店铺不但要投入渠道和宣传,后面还站着店铺的信誉。
拍卖行的佣金是多少?
一成!
其实,搁古玩行内,某人带人上门来购货,也有专门的词儿叫“打”,行规是多少呢?
也是要按成交价的一成!
常闲这次的几件东西价值不菲,牟端明只要了这么一对儿不是官窑的瓶子,也就是在场面上意思一下,以示没犯了规矩。
“您可千万别说赏钱,这玩笑可开不得……”
常闲一拍脑袋,到书架上取出一幅画道:“哎呀,我还有件东西,正想着找个买家,刚记起来牟哥您不是正在屯这个么?我就让给您了……”
牟端明将棋墩上的围棋篓子打开,捻住一颗云子轻轻敲在棋盘上,看着这位师弟的献宝,饶是他见多识广,今天也是眼花缭乱。
常闲入行不久,居然能够收到这么多的好东西,实在是不可思议。
至于其中缘由,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保持边界才是朋友相处之道。
“唐伯虎的春宫?”
牟端明眼睛一眯:“小常你有心了,多少钱纳的?”
“嘿嘿,两千块。”
“行了,承你的情了,四十万吧!”
“太多了,您说的,现在的行情就是二十万出头。”
“就四十万,不用说了。”
牟端明态度坚决:“唐伯虎的画涨得太快,看这架势,我估摸着五年之内搞不好得奔千万。”
再敲下一颗云子:“梅先生那些角的画我给你找找人,那个袁大头你要是不缺钱的话就留着自己玩,也涨得厉害,过几年翻个十倍都可能。”
他起身道:“那瓶子我懒得搬,你年轻力壮的,找个时间给我送过来吧,等我的信!”
“走了!”
……
送走了牟端明。
孤灯之下,几件东西在书桌上一一摆开,分别是一个帽筒瓷器,一幅书法小品,一枚印章。
这几件东西和那套签字版袁大头一起,都是来自于袁寒云墓地下面那处废墟。
不过因为实在不好解释来历,又跟肖瑯的画一样,常闲都准备自己收着,也就没有拿给牟端明看了。
帽筒是典型的景德镇青花瓷,颜色艳丽,纹饰素雅,底部留“居仁堂”款。
这算是所谓的洪宪朝的官窑了。
器身上是行书的蝶恋花词:
“把酒征歌拌醉倒。便许相思,莫被相思恼。每到寻欢欢更少,何如自遣归车早。
纵是风花无限好。已近黄昏,零落天涯道。回首江南人渐老,心情我亦同秋草。
寒云。”
字体清俊超逸,毫无匠气,是难得一见的由袁寒云作书的瓷器。
显然,这是景德镇为袁寒云定制的帽筒。
“嗯!蒋少卿运气不错!”
常闲满意的点点头。
这可是居仁堂款的袁寒云定制的帽筒,和上次龙泉窑的那个可不是一个概念。
……
不过跟旁边的印章一比,这个帽筒就不上台面了。
印章高约五公分,印面为长两公分半,宽一公分半的不规则椭圆,印身光素,背面略有随形,不施任何人工琢饰。
颜色明亮,通体隐约呈现萝卜丝纹,似璎珞环绕,美不胜收。加之质地温润细腻,宛若凝脂,色泽雅致,沉着内敛,诚为上品。
印面篆刻“寒云深处问书童”,上有边款“乙丑秋月为童儿阿信奏刀,寒云。”
回想那处坍塌的小屋,常闲心下恍然。
原来那是袁寒云身边叫阿信的书童,一直在守着他的主人,看现场的情况,可能是六十年不曾婚育,如同失群的孤雁一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从青丝到白雪,从黄口到迟暮。
常闲默默的为自己冲了一杯热茶,脑中一片恍惚,一个垂髫童子跟随着一位乌衣子弟,从南到北,由生到死。
闹市、高堂、书肆、雅苑、孤坟、野草、荒地……,一幕幕脚本不停转换,终究沉寂于天地。
人走茶不凉,因为心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