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哈哈一笑,爽朗高亢,打破沉闷的空气:“走,看你的画儿去!你小子带的是谁的好玩意啊?打眼的话可是要罚!”
常闲扶着老爷子在花径间走了一阵,笑道:“嘿,这您可是问住我了,我还真不认识这位,但我感觉不在当世名家之下……“
老爷子扁扁嘴:“瞧你小子办的什么事儿!你感觉?你感觉顶用的话那还要那些鉴定大家干什么?都不知道是谁的,你就敢收啊?“
常闲心里嘱嘿一笑,哥们的感觉还真是顶用,这四幅画哥们不认识不假,唐伯虎我是认识的啊,只是那个东西不好拿出来,和老头一起看春宫,那也太羞耻了。
“还有两件东西,都是溥儒的……“
“真的假的?你小子有这运道?“
老爷子甩开常闲的手,一口气噔噔噔上五楼,哦,以一口气上五楼的速度过去打开了画卷。
“嘿!这物件都被你收着了?“
老头子嘴里嘟囔,看着那幅五人合作的《竹蕉月吟》图,哈哈一乐。
偏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常闲:“你小子看来是有这个运道,这件东西不敢说前无古人,那肯定是后无来者了!”
他也不将画收起,又陆续将三幅公鸡图在桌上展开,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拨出一个号码:“喂,老肖,给你看些个好玩意,多弄几个菜啊……”
电话三句两句说完,他让常闲卷起画:“走,给你找个行家,蹭饭去!”
关门声中,常闲问道:“南师,您说的那本叫《山坳上的中国》哪里可以借到,咱们学校图书馆有没有?”
老爷子的脚步一顿:“现在想看那本书估计是找不到了,不过作者现在中大科学哲学室搞研究,还创造了一门“中国问问题学”。”
“有机会的话,找时间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
在路上,常闲知道了现在去拜访的人是肖瑯,也就是他那几幅画的作者印鈢。
肖先生名印鈢,字瑯,以字行。
他是王雪涛先生的得意弟子,同时得到齐白石、王梦白、陈半丁等先生的教益,蜚声海内外。
现在是津门美院的教授,他的居所名为“萍香阁“。
萍香阁偏居郊外,是座宽大的院子,其内广种青竹、松柏。
常闲由南瑾瑜领着穿过照壁,入得院内。
这座院子庭院广大,房间却不甚多,并不像一般的四合院那样四侧皆建有房屋,这个独特的院子只有三间正屋,余下都做了院子。院内宽敞开阔,阳光充足,视野广大。
其间除了错落有致的松阵、竹林,还在右侧开了一块半亩见方的菜畦。
春华秋实,如今正是收获季节,其中菜蔬长势喜人,南瓜棕黄,辣椒红艳,更有半青不红的西红柿胖娃娃一般挂在枝头。
时有小鸡在家长的带领下巡视其中,怡然自得。
常闲沿路走来,不停点头,或许,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诞生那样的花鸟画吧?
在大院左侧偏西处建有一座凉亭。
凉亭四周种满了花花草草,花草虽非名种,都是普通的民间植被,却含芳吐瑞,灿烂盛开,花木扶疏优雅宜人,远远地走来,香气袭人便如行在花草的海洋。
凉亭四周被花圃围绕,花圃间只余了花径供人行走,花圃中植有丁香、海棠、榆叶梅、山桃花等。
凉亭里摆着各种盆栽,将亭子占去了大半。盆栽有石榴树、夹竹桃、金桂、银桂、杜鹃、栀子等,有的还结了果实。
家里并没有养鸟,但偶尔有来访的鸟雀飞来枝头,留下一曲问答又展翅飞走。
……
两人穿过竹林、松阵,沿着花草中间的小路,穿过花径,上得亭来。
凉亭中已有三人,一位中年人侍立一旁,正中的石桌,石凳上坐着两位老人正在对弈,左手边的老人须发皆白,团圆脸,塌鼻梁,肤色光泽,脸色红润,显然是老而未衰,保养极佳。
右手边的老人头发尚黑,方面大耳,直鼻阔口,远观难辨年岁,迫而察之,脸上星星点点的老人斑,稀疏的头发无不昭示着这已是个衰朽的老人。
白发老头持黑,黑发老头持白,棋盘上子数并不太多,却是呈现五条大龙交相缠绕,短兵相接,步步如履薄冰,一招行错,就是万劫不复。
那一旁静立的中年男子听得脚步声,扭头看到南师,未语先笑,正待招呼,南师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与常闲近得桌旁,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显是习以为常,静立一旁观战。
常闲有样学样,自也不会出言唱名。
棋面上,两人实空相差不远,都在四十目左右,现在的焦点是从右下一直缠绕到中腹,并蔓延到盘的五条大龙的生死搏杀,黑棋的气似平要长一些,在搏杀中要占一点便宜。
但白棋只有两块,要好处理一些,黑棋的左边的一块呈现“七死八活”的局面,就是腾不出手来补一着,局面堪忧。
……
常闲微笑观棋,心下纳闷,这两位的棋力不弱,约莫有业余三四段的水准,奇怪的是两人年高德昭,又是艺术家,居然如此老而弥坚,热爱战斗,也是绝倒。
后又转念一想,中国的古棋有座子,本就热爱战斗,老一辈棋手都是力战之雄。
中日擂台赛的时候他们都四五十了,棋风当然是中国古棋的风格,这是自己刻舟求剑了。
白发老者品一口茶,敲下桌面,嘴里哼哼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满面堆笑,摇头晃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黑发老头一把折扇摇得越来越快,其实这亭里凉风习习,清爽的紧,比空调房也不遑多让,哪里用的着扇扇子。
黑发老头双眉越拢越紧,一只手在己方棋子上空挪来挪去,口中是不是蹦出“刀把五、梅花六“这类的话,显是在推演战局。
“印鈢兄,投了吧,也该我赢一把了,早先几局若不是我轻敌冒进,恐怕你早输的一塌糊涂了。”
白发老头浅浅喝一口茶,眯着眼睛对黑发老头劝道,显得是得意已极,玩起了劝降的把戏。
一声印鈢兄出口,黑发老头的身份不言自明。
其实常闲早已料定黑发老头必是肖瑯无疑,因为那作为主人的中年男子就站在黑发老头的身后,亲疏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