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寻了张桌子坐下来,旁边便是那几位公子哥,以化神境的耳力,这个距离仔细听,还是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稍后,有着青萝衣衫的姑娘笑脸盈盈的上前侍茶与点心,篮子中都是江南道有特色的小吃。
捧着花茶磕着瓜子,宋植随意地回头望去,只见后方那些板凳几乎座无虚席,只有前座稍显空旷,毕竟一两黄金可不是谁人都能消受的起的。
转过头时,这戏,也开始了。
忽地鼓声大作,一位戴盔披靴的威猛男子从幕后大步走出,他手持一杆木枪,双颊绯红额头光亮,龙行虎步好不威猛。
只见他一声长喝,红缨枪头一抖,大手这么一探,气势陡然便升了上来。
这一下便吸引住了宋植的目光,只有身临其境下才能体味到戏台的魅力,眼前这名武生的一举一动都气势凌然,宋植虽不知道他是谁,也能一眼看出其扮演的定是一位威猛的将军。
果然,武生刚一出现,后面便是满堂喝彩,想必这是一出大家爱看的好戏。
接着,数名士兵模样的角色随着‘将军’的出现而涌了出来,他们同样手持长戈,为首一头领模样的人高声道:
“衔龙将军,因何犯我大楚啊?”
这名武生冷哼一声,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端的是威风凛凛,呵斥道:
“天外飞仙,乃为我大渊祈福而下凡,被你大楚掳去,本将军自当讨要一个说法!”
接着一阵枪兵碰撞,台上几人‘厮杀’作一团,当然那位将军必是勇武不凡,仅用几个漂亮的枪花和挪移便解决了敌手,但是很快便又是十来名将士上前,将这衔龙将军给团团围住。
“衔龙将军请回吧,我大楚没有你口中的神女!”
从呈现形势来看,宋植看到将军故作的喘着气,猜到应该是陷入了危局,但奏乐却从激昂的鼓声渐渐变成平缓的琴声。
台下的宋植看的起劲,朱吾世则是边观察着那些公子哥,边瞥了眼台上的‘将军’,手指抵着唇,目光若有所思。
伴随着悠扬的琴声,一名蓝染轻衫,长发披散的旦角从幕后飘然而出,薄纱掩面双手挥舞,几下便解决了数名将士,来到了将军的身边。
‘她’的鬓眉高悬,眼神摄人,妆容淡墨似女非女,却带着一股独属英豪的气质,轻呵道:
“本座在次,尔等谁敢造次!”
这么一开口,宋植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只因这声音虽然尖细,但好像并非女子,再联想到来时李秀兰说过的话,猜到这多半是个反串的角色。
不错,挺像那么回事的。
‘她’的出现,让台下的观众们顿时拍手叫好,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而那几位公子哥也有了反应。
一位只穿了件金丝马甲的青年停下了手中的玉石,摇头抱怨道:
“妈的,知道是这场戏才来,曾想今天这青龙教主,不是楼兰那家伙演的?这白龙班怎么搞的?”
在他附近的一张桌子,有人摇着纸扇,嘿嘿笑道:
“徐老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下个月的玉龙山庄大会,这白龙班被邀去演一场戏,估计楼兰上次被你们弄怕了,这次不敢露面,准备为玉龙山庄那场戏养精蓄锐呢。”
他们口中的楼兰,是白龙班一个头牌旦角的艺名,也是个十里八乡出名的美男子。
徐家三公子听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王典,那不是说,到时候的戏”
王典一拍纸扇,点了点头道:
“多半还是这场,天外飞仙!”
与王奉不同,他王典既然能堂而皇之的坐在白龙班主座,在王家里的地位自然是高出王奉许多,平日里的银子可没少给,算是寄予厚望的一个后辈。
徐老三跟着点了点头,但却鄙视的看了眼王典,骂道:“什么叫你们把他弄怕了,应该是我们才对。”
王典哈哈大笑,摇开纸扇没有接话。
不远处,宋植和朱吾世对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互看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白龙班要应邀进玉龙山庄的大会?
那岂不是有机可乘。
二人缄默,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只是对这徐老三和王典二人上了心眼,多半是两个心术不正的家伙。
这场戏说长不长,只有半个多时辰,但却让人意犹未尽,就连第一次看戏的宋植都被其故事给打动,啧啧称赞起来。
戏名为:天外飞仙,讲述的是一位天上的神女降落凡间,却阴差阳错的投胎成魔教圣女,终成一代魔头青龙教主,后来结识了大渊的猛将衔龙,二人亦友亦情,最后在衔龙的指引下改邪归正完成使命,飞升回仙界。
这场戏流传久远,声名远播,在更迭中改动了数次,虽然是根据神话传说虚构,但是引用的人物却有迹可循,比如这位衔龙将军,历史上就却有其人。
早在灾变前,便是大渊最显赫的将帅,一生书写传奇无数,由他作主角,更是契合且卖座。
故事的最后,伴随着萧瑟的琴声,和凄凉的长箫恸鸣,青龙教主孑然一人,握着一杆长缨枪,背后是刀剑坟冢,沉默着走向幕布后的黑暗。
她是否飞升,没人知道。
宋植和朱吾世联袂而起,却没有随着退场的众人一起离开,而是对还意犹未尽的李秀兰问道:
“秀兰姐,这青龙班的管事在何处?”
李秀兰虽不知宋植为何如此问,但还是带着宋植二人向里走去,因为她时而来寻弟弟李杰的缘故,对白龙班的布置倒是有一点了解。
几人很快来到后台的大屋中,这间屋内到处挂满了布帘,隔成一个又一个私密的小空间,人们在其中穿梭,谈笑声不断。
“哟,阿兰又来领弟弟啦,阿杰那小子在后面拆台子呢。”
立刻有人认出了李秀兰,是个正在换衣服的小伙子,从他的妆容来看,应该也是演的一名旦角。
放眼望去,戏班里似乎确实没有几名女子。
李秀兰客气的说道:“小胡,我想问下莫管事在吗?”
“莫管事啊,她在主房吧,你找他干嘛?”小胡边提裤子,边看向李秀兰身后,对着朱吾世抛了个媚眼,让朱吾世脸色顿时黑如炭火。
几人出了屋子步行前往戏班的主房,只见那木门半掩着,李秀兰却不敢靠近了。
“二位大人,这白龙班的主事可不好讲话,我就”
她有些担心自己擅自来此引人反感,连累自己的弟弟做事也要吃亏。
宋植点了点头,感谢道:“秀兰姐先回去吧,我俩进去就好。”
李秀兰欠了欠身便告退,去寻李杰了。
就在二人准备进门的时候,一道身影却从主屋内急匆匆而出,这是个体态轻盈的妇人,看年纪五十左右,差点便撞上了宋植。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两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立刻用尖细的嗓音开口道:
“你们俩是干嘛的?不知道这是白龙班内院吗!”
宋植和朱吾世相视一眼,最后是朱吾世先开口,淡定的直接问道:
“你们白龙班,可是要参加那玉龙山庄的大会?”
这老妇人便是莫管事,她抬头看向朱吾世,心想这哪来的小子开口这么不客气,哪有人上来就问这种事?
不过她被朱吾世的金眸盯得有些心慌,到嘴的话又变了变意思,不满的说道:
“这是我们白龙班的事,你俩到底是哪来的,赶紧走赶紧走。”
还是宋植轻咳一声,客气的说道:“实不相瞒,我等想借贵班的东风,一同前去那玉龙山庄,若是能用财物交换,自然是您开口便成。”
莫管事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张嘴无声的一笑,摇头道: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去玉龙山庄?我且不问你们偷摸去作甚,但你们莫不知道玉龙山庄的审查有多严?”
“除了我们戏班子和领班外,连杂役都不准带一个,你们如何跟去,请回吧。”
宋植眉头顿时一皱,揉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慢着!”
突然,一声洪亮的声音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黑白衫装,鬓发微白,看着颇有几分儒雅气度。
“老爷。”
莫管事见这人走出,疑惑的同时喊道。
这衫装中年人向前走了两步,拱手道:
“在下裘坤,见过世日候爷。”
他不忘也对着宋植行了一礼,道:“还有宋大人。”
朱吾世眯起了眼,问道:“你认得我?”
裘坤笑了笑,解释道:“今日早间途径县府衙门,见人头攒动便好奇一探,有幸见识了二位的风采,当真为我江南道百姓缓了一口恶气。”
接着他看向莫管事,挥了挥手:“莫管事你先去忙把,二位贵客我亲自招待。”
接着,裘坤便将宋植二人请进了屋内,这屋子不大只有几张长桌,三人便在靠窗的一张桌边坐了下来。
烛火摇曳,闲聊了几句,宋植才知道眼前这人便是白龙班的主人,江南道有名的乡绅,就是四大家族的人见了也要尊称一声裘老板。
裘坤听明二人想随着戏班去玉龙山庄,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二位大人既有此意,那在下就明说了,玉龙山庄和四大家族一向排斥朝廷,莫管事说的没错”
“就算是我们白龙班出了位少夫人,因而深得玉龙山庄少宗主的抬举,也就只能是戏子登台罢了。”
见宋植和朱吾世眉头微皱,裘老板笑了笑,接着说道:
“但我裘某敬重朱大人今日公堂上的所为,想必二位去玉龙山庄自有一番用意,若不嫌弃,在下倒还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哦?”宋植眼前一亮:“不妨一说,我们都无所谓的。”
裘坤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后试探的说道:
“我可以为这戏添两个角,您二位亲自上台,完事后会在玉龙山庄待上三日才可下山,不知您可愿意啊?”
啊?
宋植没想到是这么个办法,乍一听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但是自己狗屁不通,上台不是丢人现眼吗?
一旁的朱吾世却想也不想,直接开口同意了:“就这么办。”
宋植不禁转头看向他,看到这家伙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脸模样,不禁腹诽道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表演啊。
裘坤见朱吾世点头,立刻托着下巴思考起来,半响后挥了挥手:
“这样吧,裘某今夜改一下戏,明日一早您二位还来我这,咱就开始练了,如何?”
宋植抿嘴点了点头,朱吾世则是皱起了眉,反问道:“还需要练什么?”
裘老板一愣,解释道:
“这戏呀,可真有讲究,就算是一个兵卒也是有其独特的定位和动作,何况这场‘天外飞仙’那是颇为闻名,到时候在场那么多老餮掌眼,侯爷若不想届时出纰漏,还是得练。”
宋植见朱吾世有些嫌弃的样子,赶忙出声道:“行行行,我们明天一早准时来,谢过裘老板了。”
淦,活是你要接,你还嫌麻烦,要不我一个人去算了。
裘坤忙挥了挥手,示意这都是小事,接着亲自将宋植和朱吾世一路送出了白龙班的大门,才折返回来。
行走在院中,他一手负于身后,不断的摸着下巴,看着已经拆的差不多的戏台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很快,裘老板便来到了戏院的后台,这里的褪妆还衣已经差不多进行到了尾声,消瘦刻薄的莫管事正在那里训话,将今天表现欠佳的几个花旦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莫管事,跟我出来一趟。”裘坤拍了拍莫管事的肩膀,二人出了屋子来到院中。
接着裘老板将自己的决定说给了莫管事听。
“什么!万万不可啊老爷。”
莫管事立刻出言劝阻,见裘老板微皱的眉目,四顾无人后小声道:“老爷,这戏因为楼兰不能演,已经没那么好了,若再加两个没练过的角上去,岂不要砸?”
裘老板鼻尖长叹一口气,问道:
“楼兰还没缓过来?”
“没呐,那几个混账小子强迫楼兰接妓,被言辞拒绝后将之暴打弃河,这事让楼兰不敢再上台了,老爷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皮肉之苦好治,心病难医啊。”莫管事也跟着叹气道。
“这些混账”裘老板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班中最红的旦角被人这么欺辱,他虽为白龙班老板却也不敢拿他们如何,只好忍气吞声将楼兰给藏了起来。
这也为何他看到朱吾世今日藐视王家,大闹公堂后如此解气的原因。
“这事不必多说了,明早两位大人便会来这,这儿还有一月半的时间,你负责教会他们。”
说完,裘老板便迈步离去,只留下一脸不愿的莫管事。
“这戏,哪是寻常人能演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