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爷这几天感觉很不舒服。
每天早上起床,都感觉身体空荡荡的,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必须在床上缓好一阵子,才能够勉强缓几分力气。
晚上也很难入睡,总是感觉耳朵有些细微的嗡鸣声,像是有什么小虫子在他的体内迅速地爬行一样。
但是陈大爷并没有想太多。
他的年纪太大了,身体出现什么问题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撑着有些虚弱的身体,坐在保安室内,重重地喘息几声,铺开一张信纸,提着笔,望着窗外正冉冉升起的朝阳阵阵出神。
陈大爷自己也记不清楚自己多少岁了。
七十五了?还是七十六了?
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比儿子大二十二岁。
陈大爷的家境并不好,他上学时吃不起补药,再加上自身天赋也不算多么好,没有考上大学。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雄心壮志,想要成为一名正式武者。
然而在他气血值已经到了0.97,距离一名一级正式武者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
二十二岁那年,那个小家伙出生了。
于是从那之后,他再也舍不得将任何一分钱花在自己的身上。
他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了那个小家伙身上,看着那个小家伙从一个只能抓着自己的手指笑的小东西,逐渐长成那个意气风发、俊逸明朗的青年。
就好像是这轮正在升起的朝阳一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长相和自己年轻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街里街坊任谁看了,都得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好俊朗的小伙子。
儿子继承了他的相貌,却没有继承他那差到极点的天赋,考上了京城一所前十的大学。
儿子很懂事,哪怕上了大学,也没有整天摸鱼,他很努力,成绩很优秀,每年都会拿奖学金。
陈大爷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那段时间,是他最高兴的日子,儿子上了京城一所前十的大学,他骄傲至极,逢人便夸,妻子的脸上也满是笑容。
再后来,儿子毕业了,非常坚定地告诉他,自己要去参军,要上战场。
他这个做父亲的,终归还是有私心的,他不想让儿子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他尽管没有亲自上过异兽战场,但也知道,异兽战场就是个绞肉机。
多少战士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连骨头都被异兽吞个干净。
他想尽办法劝说儿子,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而儿子只说了一句话。
国若破,家安在?
这一句话,让他和妻子都沉默了。
作为父亲,他仍旧是不想让儿子上战场的。
但作为人族的一员,作为大夏的一员,他和妻子最终点头了。
于是,没过多久,儿子就上了战场。
儿子很孝顺,哪怕加入了军部,也经常抽时间回家来看他们两个。
每次回家,他都会和两人说起军部的事情。
昨天长官又惩罚了哪几个不听话的新兵,今天自己又杀了几头异兽……
儿子原本白皙的皮肤,在战场上晒得越发黢黑,也越发瘦削,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眼睛,越来越亮。
他和两人谈起理想,说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将所有的异兽全部赶出大夏疆域,让大夏再也不必面临异兽的威胁。
他还和两人说起,他在军部认识了一位女兵,两人经常一起出任务,一起谈天说地,关系很好。
陈大爷直到现在还记得,儿子说起那个女兵的时候,两眼之中满是幸福。
当时的他和妻子对视一眼,只是笑。
最后一次儿子回家的时候,高兴的告诉他们两个,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很突出,或许下次回家的时候,他就能够被提拔为上尉军衔了。
他满怀憧憬地说,等到自己被提拔为上尉之后,他就要向那个女兵求婚。
他们两人都为儿子开心,打心眼里感到骄傲。
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家里竟然还能出一个上尉。
于是他们两个满怀期待地等着。
直到现在,陈大爷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本来晴朗的天空忽然之间乌云密布。
他们家的房门被敲响,他飞快地去开门。
看到的不是站在门口、肩抗上尉肩章的儿子在冲着自己微笑。
看到的是几个身穿军装的人,面色肃穆,手中捧着一套已经破烂的军服。
千疮百孔。
在儿子二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他的儿子回来了,带着上尉的军衔。
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来。
他回头看,客厅里的妻子已经昏倒了。
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就像是被阴云给笼罩住了。
妻子自那天之后就一病不起,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女子,这么多年以来连感冒都没有过。
然而从那天起,妻子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好转过。
三年之后,他的妻子去世了。
临走的时候,她的怀里还捧着那套破烂的军装。
他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将妻子下葬,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
儿子死后,军部送来了一大笔的抚恤金。
这些钱,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过上奢靡的生活。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的眼前,总是能够浮现出儿子的样子。
他仿佛总是能看见,儿子意气风发地坐在餐桌前,妻子坐在自己身边。
儿子在和他们两个说。
国若破,家安在?
于是,他将那笔抚恤金,一分不动地,全部捐了出去。
他年纪大了,上不了战场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希望这笔抚恤金,能够为军部培养出有天赋的种子。ωωw.cascoo.net
能够守护大夏疆土,保护大夏河山。
他怕这笔钱仍旧不够,于是来到元城一中当保安。
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挣来的钱,除了自己的花销之外,其余一分不动地全部捐出去。
他一个人资助了几个贫困家庭的大学生,只靠保安的这点微薄工资自然是不够的。
哪怕不吃不喝也不够。
于是他每天晚上出去捡废品,直到后半夜才能回家,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
吃穿更是对自己极尽吝啬,连一块糕点都舍不得一次性吃完。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他也过的很幸福。
尽管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但他仍及怀着期望。
至少,自己仍旧在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着儿子未完成的愿望。
提了提笔,老人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耿一民同学,最近过的怎么样,吃穿可还足够?”
老人的字不好看,但他仍旧在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时而还会停下来思索一会,才会继续写下去。
像是在写什么严谨的报告书一样。
这是他资助的那几个贫困大学生之一。
老人本想问一下这几个大学生的学习状况如何,但想到这几个学生从来也不会主动给他回复信件,也就没有再写下去。
“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附信寄过去,望你能早日成才,在异兽战场上为国效力。”
写完这几个字之后,老人郑重地将信件折好,放入信封中,又取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抽出几张塞入信封中。
这是昨天刚发的工资。
每个月寄出去的这几封信,是他如今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哪怕这么多年以来,他所收到的回信屈指可数。
他将信封封好,抬头时,却见那一轮朝阳之下,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正在缓缓走过来。
“小王?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看到那个与自己儿子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缓缓走来,老人的脸上满是惊喜,起身想要出门迎接,然而一起身,虚弱的身体却晃了一晃,差点没跌倒在地。
身旁风声一闪,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他身边,扶住他。
“小王,你这是……”
老人一脸惊讶,不是因为王烬瞬间跨越几百米出现在他面前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
而是因为王烬身上背着一个背包,似乎是要出远门。
“大爷,我可能要出几天远门,这几天暂时可能没有办法来看你了。”
王烬带着几分歉意地对老人道。
“哎呀,多大点事嘛,你还要亲自来这里和我说一声,没事的,你去就是了……”
老人埋怨几句,又关切地叮嘱王烬,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王烬笑着答应。
临走时,他递给老人一个小玉瓶,里面是弱化版的补气丹。
这补气丹是以寻常药材配制的,没有灵植掺杂,对人体很温和,能够起到些微的补充血气的作用。
望着王烬离去的背影。
老人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错觉。
就好像是几十年前,他最后一次送儿子离开家前往军部的感觉一般。
“小王!”
他下意识叫住王烬。
王烬转头看着他。
“你将来……会上战场吗?”
老人带着几分希冀地看着他。
王烬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老人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你知道我儿子当初上的是哪所大学吗?”
王烬摇头。
“是大夏第一军武大。”
老人带着几分骄傲地开口。
王烬也笑了。
“很厉害的学校,您儿子能够考到那里去,真的很厉害。”
老人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他想了想,扶着墙从保安室里出来,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
玉佩并不值钱,成色驳杂。
然而老人却小心翼翼,仿佛是捧着什么宝贝一样,递给王烬。
“这是我儿子留下的,虽然不怎么值钱,但戴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上,实在是浪费。”
他有些费力地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王烬:“你会收下吧。”
王烬笑了笑,接过那块玉佩,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老人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笑着对王烬用力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不用担心我这个糟老头子,我这几天就是没休息好,等过几天你回来,我就又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了。”
王烬走出去一阵,下意识回头一看,老人仍旧站在保安室外,望着他的背影。
看到王烬回头,老人再次用力朝王烬招了招手。
“陈大爷,等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王烬深呼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