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远望四周,尽是一片虚无,看不到尽头,脚下是一块正方形的黄土地。
三面竹木篱笆墙,一道虚掩的乌木门,大殿居其中。
搭建的工匠很不用心,墙和门都十分简陋,似乎只是为围着的大殿作陪衬而已。
张云推门而入,只见红墙赤柱、青砖蓝瓦,梁上檐下勾勒有上百只从未见过的异兽。明明是道门风格的建筑,本该庄严大气,却透着蛮荒苍凉,异兽图中甚至有杀伐凶戾,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殿前石阶左右各有一头狻猊玉雕。左边狻猊英姿神俊,脚踩石球,昂首挺胸;右边的模样懒散,闭眼趴在地上。
大殿正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歪歪扭扭写着“百汇庄”三字。
院落左右的区域杂草丛生,看遗留下来的轮廓,之前应该是菜地或是花圃之类的。
张云心中既震惊又好奇,左顾右盼,“老头,你是存心的吧?只给我进入三十三层空间的记忆,然后让我来这个福祸未知的地方,来的目的也不说。”
确认自身暂时安全之后,张云又在大殿门外驻足良久,这才鼓起勇气推开殿门。
还没进门,一股令人作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辣椒油味、薯片味、汗臭味、衣服霉味……各种味道混合,类似张景涛的房间气味,威力却要远超。
张云用T恤捂着口鼻,也差点没能承受。
大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处有彩光,还有奇怪的粗犷声音传来。
“感谢不夜侯的超火!比心!”
“哇,谢谢不夜侯的又一发超火!么么哒!”
……
“侯哥,遇见你就是娜娜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幸运。嘤嘤嘤,爱你哟……”
上百发超火的轮番轰炸,很难不让人心动,仅仅五六分钟,正在直播的“娜娜”几乎用完了所有赞美词汇。
视线之外,屏幕另一端的身影飞速敲动键盘。
很快,“叫声哥哥再给你来一百发”的消息弹出,发送人正是“不夜侯”。
“卧槽,榜一大佬牛批!”
“666!”
“来一声哥哥!”
“哥哥!”
……
弹幕火爆,不少水友附和造势,“不夜侯”呼声高涨。
很快,大殿里又响起怪异的声音,“哥哥,你是要包养小女子吗!感动!”
网络上的那一声“哥哥”想必是极尽妩媚。
线下里的“娜娜”扯着沧桑烟嗓发出夹子音,也很是卖力。
张云愣在原地,怔怔出神。
眼前所见的“娜娜”,性别,男,年龄,目测六十岁左右,一头银白色的爆炸发型,戴着一副老花镜,一口烟熏老黄牙,甚至敷衍到光着膀子。
张云无聊时也会看视频打发时间。身为豆豆app的用户,“娜娜”的视频他也刷到过。
视频中的“娜娜”又纯又欲,那是妥妥的女神。张云当时的看法是:网络和现实有偏差,这个是事实,但是去掉美颜滤镜,“娜娜”也不会太难看。
可惜,现实的巴掌是这么的响亮和无情。
谁能想到,坐拥千万粉丝的女神“娜娜”,现实中是不修边幅的邋遢老头子。
张云还抱有侥幸心理,打开app,搜索“娜娜”,点进她的直播。
网络有些许延迟,但是剧情发展都吻合。
直播间里,“娜娜”身穿青花旗袍,凹凸有型,五官近乎完美,一头公主切加素颜妆,如同含苞待放的桃花,妩媚又不失清纯高贵。
很快,那一句“欢迎“半吊子道友”进入娜娜的直播间”证据确凿,彻底打消了他的怀疑。——“半吊子道友”,正是张云的昵称。
“网络美女千千万,线下未知女或男!”
活了这么多年,今天张云终于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这条网络名言。
没过多久,“娜娜”也注意到张云的到来。
直播间里的“娜娜”笑容娇媚,俏皮吐舌,“亲爱的友友们,不好意思哇,娜娜子家里来客人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见哦!再见啦,友友们!”
随着直播退出,大殿里的油灯一盏盏亮起。
张云心灰意冷,卸载了豆豆app,为不知情的广大网友,也替自己表达不满,“老头,你特么是变态吧!一个糟老头在网络上装美女,卧槽,恶心,真特么恶心!”
“嘿嘿,纯属个人爱好!大家喜欢我,我也没办法。隐瞒真相,内疚的是我一个人;说穿了,伤的是广大网友的心!为了千千万水友的身心愉快,我愿意一个人内疚……”
“娜娜”缓缓摘下老花镜,伸了个懒腰,又用保温杯的茶水浸湿双手,稍微整理发型,离开座位时顺带提了提裤衩。
“如果你敢说出去,我不介意灭口!”
一缕杀气从“娜娜”眼中迸出。
只是刹那,张云后背发凉。
仅仅一个眼神,张云立马从“娜娜”的羞愤中脱离,不得不打起精神,正视面前的大佬。
线上是女神,线下可能就是杀神,真的判若两人。
见到威慑有效果,“娜娜”收回杀气,抬手跟张云打招呼,“得,闲话说完,该说正事了。你能来这里,想必也是客人。”
“老夫风天皎,百汇庄的现任掌柜。小子,我以前没见过你,第一次来?来取东西,还是存东西?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估计是张云见到“娜娜”的真面目,又打断“她”的直播,风天皎没给张云好脸色。
张云点头又摇头,磕磕巴巴说道,“我想,应该是,来取东西的!”
“哦?”
风天皎来了兴致,眉头微挑,抬眼打量张云,“你来取谁的东西?”
“苏鸣!”
听到这个名字,风天皎瞳孔明显收缩,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刹,危险气息逼近!
张云全身汗毛直立,条件反射般两肘抱头,然而还是慢对方半拍,眼前晃过一道残影,顿时额头温热,随后阵阵刺痛。
鲜血从眉心流出。
风天皎仍然站在原地,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位置,只是指尖的那滴血已经证明了刚才的出手。
如果说之前是眼神和言语威慑,那刚刚就是行动震慑。
一次突如其来的攻击,没有强大的威压,甚至没有灵力波动,却仍然压得他呼吸沉重。
只要风天皎愿意,可以在瞬息间结果张云的性命。
“据我所知,那老不死的没有亲人,也没有徒弟,怎么会让你来帮他取东西?”
在他面前,张云不敢托大,拱手见礼,“风前辈,实不相瞒,我正是苏鸣五年前收的徒弟!”
“徒弟?五年前?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起过?”
听风天皎这话,似乎和苏鸣还是老相识。
不过张云很快就察觉他不经意的眼神,猜出风天皎可能是在诈他,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羽化了!”
“呵呵,那老不死的死了?你说明天是世界末日我可能会掂量真假,可是你说那老东西死了,骗谁呢!”
话音未落,风天皎的眼中生出一抹杀意。
杀意并不强烈,却无比纯粹。
之前是威慑,现在是真的动了杀机。
“前辈等等!”
张云没有迟疑,连忙抬手张开左掌。
只见那条如墨汁勾勒出的小鱼在他掌心摇曳,张云身上也浮现出死亡的气息。
风天皎在看到墨黑小鱼的刹那,脸色骤变,气息都因此紊乱,周边无故起风,桌上的书“啪啪”翻响,“这,这是幽荧,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云眼神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惊讶。
风天皎一步跨出,直接来到张云面前,还没等他反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紧紧盯着掌心的墨黑小鱼幽荧。
这一抓仿佛直接暂停了时空,张云连眨眼都做不到。
他那双眼间散发出白色流光,照在墨黑小鱼身上。
下一秒,一股力道凭空产生,震得张云连连后退三四米。
风天皎也后退半步,低头喃喃道,“怪不得你会收他为徒,是因为他的特殊体质吗?”
“怎么了,风前辈?”
“没事!”
风天皎摆手,又紧盯着张云的眼睛,“除了你体内的幽荧,你师父有教你修行之法吗?”
张云摇头。
那时的张云压根就没有心思,苏鸣也没有时间了。
“那你知道你师父是做什么的吗?”
见张云又摇头,风天皎已经有猜测,轻声叹息,“难不成这老不死的真的挂了?没想到到头来,你竟然比我先死了。”
“风前辈,你是我师父的朋友吗?”
“朋友?”风天皎冷哼一声,“不是朋友!是生死大敌!”
“对了,你不是他的徒弟么,那他欠下的债也就到你头上了。”正说着,风天皎脸上肌肉抖动,面色不善,“父债子偿,师债徒偿,嗯嗯,很合理!”
大殿里的闷热顿时消失。
张云忽然感觉到丝丝凉意。
“前,前辈,我师父他欠了什么债?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呐,这个债不至于到我头上吧?”
“怎么,你想赖账?”风天皎笑得黑暗狡诈,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根藤条,“行呐,赖账就等于脱离师门,就是欺师灭祖呐,正好,我替那个老不死的清理门户!”
死亡在逼近!
“等等,前辈!”
张云抬手叫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仔细想了一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我师父欠下债,现在师父不在了,理应由我这个徒弟来偿还。”
苏老头于他,没有授业之恩,却有救命之恩,张云不会否认。
另外一个要命的关键就是:张云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他否认和苏鸣的师徒关系,风天皎会毫不留情的攻击,或许不会杀他,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摸清了张云的态度,风天皎悄然收起杀心,不过依然没给他好脸色,指向大殿门口,“看到院子里的杂草吗?给我清理干净再进来说话!”
——老头这是什么意思?
张云错愕,“前辈,这……”
“还不快去!”
风天皎抬腿就是一脚,正中张云屁股。
张云连滚带爬跑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