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发现自己还是有些高估这个世界散修们的整体水平了。
“关于破狱科仪，你自己内心深处是怎么认为的。”
百草斋内，苏易坐在正堂之中，翘着腿向面目呆滞的秦艽问话。
“可助凡人闻道求仙，打破草芥宿命，亦可助我等以凡躯入道的修士更进一步。”
“只愿天下苍生，人人皆可得道成仙”
苏易眉头微挑，估摸着这老头怕不是上一轮修仙界杀猪盘的受害者之一，心上的这层猪油一蒙就是两百多年。
骗凡人，骗下属，骗彭薇月，到最后自己也是被人骗了而不自知。
“如果宗门修士没来，你下一步会怎么继续发展组织？”
秦艽眼中多了几分神光，但依旧浑浊不堪，语气木讷：
“我会寻一处宗门修行罕少过往的凡人城池，开宗立派，广收门徒。”
“有彭薇月在，凡人不会再受过一次破狱科仪后立死，可有多次受天地点化开悟的机会。”
“倘若有凡人愚浊不堪，三次尝试后仍不可闻道，便可将其放弃，使开悟点化之力助我等凡人修士更进一步。”
“早入轮回，早入世间再次寻道。”
真是病的不轻，连凡人修士这个新名词都给癔想出来了。
苏易轻轻叹了口气，两指一搓：
“行吧，你就在梦里好好过把仙门宗主的瘾吧。”
一声响指，秦艽脸上顿时露出些许痴迷，双眼缓缓合拢。
关闭飞剑的存声留影，苏易的目光扫过坐在不远处，垂头盯着自己脚尖的彭薇月，感觉有些头疼。
鹏妖王，彭薇月，两个都是舍己为他，浑身圣光闪闪的绝世烂好妖/人。
也是苏易灵活的道德底线中，最难以冷眼看着其白白牺牲的存在。
以后若是再遇见这个读音开头的存在，苏易决定当即就走，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与其扯上关系。
“彭神医，这邪修举行破狱科仪后，若是没有你的血，凡人当即就会死。”
听见苏易宛如闲聊般平淡的话语，彭薇月浑身一颤，轻轻应了一声：
“嗯，所以我不忍心”
“所以你不忍心一部分人死，就把自己的血就成桶地往外送。”
“但是结果是什么呢？”
苏易见彭薇月头把低的更深，没有留情地继续说道：
“凡人一看，嘿，好家伙，测一下自己有没有仙缘，连钱都不用花，动动嘴皮子拉其他人入伙就行。”
“更能体验一次当仙师的感觉，试试又有何妨？”
“试试就逝世。”
“他们感受天地伟力一次后就会上瘾，只会一波又一波的拉人入伙，就是为了再体验一次当仙师的感觉。”
“先是亲朋好友，师生邻居，然后是随机路人。”
“甚至还有寡妇半夜跑出去作践自己，以自身的清白去勾引他人入伙。”
“结果呢，体验几次当仙师后，凡人就会被科仪材料血髓晶消耗完，变成一具具干尸。”
“死了就算了，尸体还会再被制成科仪辅材，以便大规模构筑五方地狱。”
“没有你的血。他们反而能死得留个体面，就和大杨树下那七个人一样。”
一声又一声平淡陈述仿佛钢针般刺入彭薇月的心中，她双肩微颤，隐约有飘落的晶莹泪珠将地面润湿。
好家伙，这明明是我的炼心任务，怎么给她炼起来了。
炼，接着炼。
彭薇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宗门预备役弟子，并且天生神体，前途不可估量。
所以苏易也不介意当一波引路人，帮助这个大善人在以后修行之路上少走点岔路，顺势还能给自己结一个善缘：
“没有你的血，求仙缘的代价就是死，自会让绝大多数凡人心生恐惧，不至于一陷再陷。”
“没有你的血，我入城当天就会发现这些邪修，让更少的凡人不至于被迷了心窍而死。”
“没有你的血，这些邪修的组织就不会迅速扩大，以至于跑到临近郡县里去扩展分支，祸害了更多的凡人。”
“我不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会猜不到这点，你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只是选择了骗自己是在救人”
喷得正嗨，苏易忽然注意到那如珠帘垂落般的泪珠已经消散，甚至连彭薇月隐约的抽泣声都已经消失。
想起这个世界修行者的人均心理癫质，苏易心头一颤，生怕把这个天赋异禀的小姑娘，给喷得道心蒙尘，连忙起身凑了过去。
抚了抚彭薇月的背，音道神通让声音变得温和低沉而富有磁性，苏易说道：
“我刚才说的都只是推测，都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下，各打五十大板的风凉话。”
“客观来看，你并没有错，你只是依靠自我本心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错的是那些自以为在渡人成仙的邪修，错的是那些自以为在寻道求仙，却不知自身将死的贪婪凡人。”
“你现在没有踏上修行路，也只不过是饶城这场乱局中的一位受害者。”
半晌，正当苏易琢磨着怎么寻个好由头，继续忽悠的时候，彭薇月缓缓抬起了头，通红的双眼中一抹坚定在缓缓聚集：
“仙师，我的本意是治病救人，让世间少一些疾苦。”
“但我的行为却增加了饶城百姓的疾苦，间接害死了无数无辜人，这一点我不会逃避。”
“邪修有错，凡人有错，我亦是有错。”
“我需要为我造成的错误进行弥补。”
不逃不避，直视本心与现实，孺子可教也。
苏易脸上浮现几分欣慰，心想总算遇见了个正常人，却在听见彭薇月接下来的话语后，欣慰神色瞬间凝固。
“仙师说得对，没有我的血，饶城内的百姓就会少死很多人。”
“仙师说得对，我未踏上修行之路，也只不过一届蜉蝣般的凡人。”
“但倘若在日后，我能将我这天赐之躯发挥到极致，一滴血便可济一城人”
“倘若我可一人坚守本心，破尽天下五方地狱”
起身，跪地，将额头紧紧贴在地砖之上，彭薇月的铿锵声音在这间小小的百草斋内回荡：
“我，彭薇月在此向天地立誓。”
“我将自此日之后，道法有成之际，只身纵步丈量天下，以我之血济苍生百姓，普济群生黎民皆可闻道求仙。”
“请仙师赐我《破五方地狱救苦法》！”
苏易：“”
他忘记了一个大前提。
彭薇月的天性便是济世爱民的大圣人。
然后更是在秦艽附身他人时，以“愿天下苍生皆可闻道求仙”的鬼话下被连续忽悠了一个多月。
以血济世的理念早已深刻植入了她的脑。
注视着脚下以头触地的娇小身影，苏易眼中橙黄横瞳若隐若现，最终还是隐没了下去。
天道誓言可不是改个念头，让自己忘了便可以随意违背的。
“听我说，那些踏上修行之路的邪修，本身便具有修行资质。”
“只不过那资质过于微弱，需要血髓晶拔苗助长，透支寿岁。”
“而后即使强行入了道，也大概率在寿岁耗尽前，铸就不了道基。”
“都只是徒劳罢了。”
再抬头，一缕青丝鬓发垂落，彭薇月泪渍干涸的脸上露出几分羞耻和惭愧，低低说道：
“仙师，我我曾为了活命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个秘密”
“凡人食我血肉者，不但可以逆转短暂的死生，还可还可获得修行资质。”
心头一震，苏易这才明白当夜垄世明口中一句“机缘深厚”，到底有多么深厚。
天下为之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都只是最苍白的描述。
修士求道之艰，莫过于有踏出那第一步的资格。
一如妖族，未经开智，哪怕父母皆为化形大妖，也不过是只蛮力大了点的野兽。
“你这话还和谁说过？”
“仅仅仙师您一人。”
收回匿声阵盘，提上满脸痴迷愉悦神情的秦艽，再甩上几张防护符箓到彭薇月身上。
苏易手掐剑诀，闪身跳到飞剑之上：
“哦，我刚才愣了个神，忘了你刚才说了啥。”
“刚才好像说到都只是徒劳对吧，其实也不是。”
“普度众生并非只有破狱科仪这一种方法。”
“你大可在踏上修行之路后深究天地法理，以人之教化圣言，代替那来自天地的点化开悟之力。”
“方法很多，我只是举个例子，你得走自己的路。”
这个善缘算是彻底结下来了，不知何时才能生根发芽，修成善果。
如此宏愿，若是真能实现，何尝不是又傍上了一条顶天立地的好大腿。
望着那道远去的飞剑流光，彭薇月缓缓起身，恍惚间只觉世界都在眼前变得明亮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踏上了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