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曹府,地窖。
“你叫什么名字。”
橙黄横瞳注视着眼前一袭粗布麻衣的青年,苏易眉头微皱,总觉得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位青年。
麻衣青年神情木然,双眼无神,呆滞开口:
“俺叫梁大虎,不过在成仙师以后,俺爷就给俺改名为梁艽。”
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在青年开口后愈发强烈,苏易扫了眼四处横陈着的焦黑又或紫青色的尸体,说道:
“你用他们修炼《破五方地狱救苦法》,还是其他的邪法?”
“没有,俺是在赐给他们仙缘。”
眼前的梁艽的确处于神通惑瞳的控制之中,所说之话皆出自内心,苏易现在只感觉有些好笑。
骗骗凡人就差不多得了,怎么把自己也给骗了?
“你修习的功法叫什么?”
“俺没有修习过功法。”
“你在饶城中还有没有同伙?”
“有,有一个大姐姐还有一个大哥哥常和俺说话,他们常给俺带好吃的。”
还好刚才没有上头一剑杀了这个弱鸡,果然是团伙作案,存在一个邪修组织。
但这梁艽说话方式实在是有些怪异。
就真如一个小孩子的灵魂寄宿在这具青年躯体之中。
熟悉感越发强烈,苏易现在已经非常确定自己曾经在某处见过梁艽,至少还和他进行过互动。
两人间的对话暂时中断,地窖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半晌。
沉默中的苏易盯着面前的青涩面庞,忽闻一声轻轻轻的犹如肚子饿般的声音,脑中如雷鸣般闪过一道灵光。
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感觉到荒谬的猜测。
橙黄横瞳自苏易的人躯上缓缓隐没,梁艽眼中恢复几分清明,但依旧带着几分呆滞。
“你你是不是秦艽村的人?”
“是的,俺是俺们村的第二个仙师。”
“你爷爷是秦艽村的村长。”
“嗯嗯”
忽而,梁艽青涩的青年面庞上绽放开一个纯净犹如孩童般的傻笑,抬手指向苏易:
“虽然长得不像,俺感觉你就是那个把腊肉分给俺吃的仙师。”
一汪灰红色的鲜血自梁艽口中吐出,但他仿佛习以为常,简单用袖子抹了一把后,继续带着傻笑:
“仙师仙师,俺听爷爷说俺成为仙师就能吃好多好吃的。”
“仙师,俺好饿,你有好吃的吗?”
青年的声音却是幼童的语调,纯真的笑声在寂静幽黑的地窖中不断回荡。
脑海中那个流着鼻涕的贪嘴男娃的面孔与面前的青年重合。
苏易的眼神扫过遍地的尸体,再重新回到那个站在尸骸中央的身影上,一股无名火再次不受控制地自他心中升腾。
那口梁艽吐出的血的气味落入他鼻中,异香微弱且腐朽,一如饶城阴暗处的将死老者。
幼童的心智,青年的身躯,却仅剩老翁的寿岁。
散修口中的所谓仙缘,不过是透支凡人整条性命才换得的短暂道途。
苏易尽量保持语气平和,越过脚下的尸体走至法台之上,从储物戒中找出自己在归一峰上烤的兔腿递给梁艽:
“你的那两个大哥哥和大姐姐在哪里?”
梁艽接过兔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张着满是血沫的嘴便用力啃了起来,并未回答苏易的问题。
一如还是在秦艽村中的贪嘴幼童梁大虎。
苏易并未催促,只是默默看着这个还未体会过世界美好的小孩子,在尽情享受他心目中的快乐。
忽而,梁艽脸上露出几分挣扎与痛苦,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双手死死握住兔腿,身形颤抖:
“大哥哥要来了。”
片刻。
“没想到讲究断情斩欲的宗门修士,也会有贪图口腹之乐的另类。”
微垂的脑袋缓缓上扬,“梁艽”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后退两步,双手抱拳:
“在下散修秦艽,在此也算是和苏道友第一次见面了。”
心中火气猛然一涨,随后被强行压下,苏易面无表情地说道:
“现在把你的位置告诉我,我可以只让你尝一瓶苦心药就死。”
“否则,你就算把五方地狱当家住,我也会让你主动求死。”
附身在梁艽身上的秦艽脸上笑意更甚,语气却带上一丝嘲讽,啧啧称奇:
“不愧是宗门修士,出手就算阔绰。”
“看来是某个宗门内真传级别的弟子,下山来历练了。”
“我问你,你可知一瓶苦心奇药的价格如何?”
不等苏易回答,秦艽再次说道:
“算了,不说一瓶。”
“我告诉你,单是一颗苦心奇药的价格,便可让饶城及周边的三个郡县的百姓吃饱喝足一年。”
“你把苦心奇药当刑具,你可知它是多少散修梦寐以求的炼魂神药?”
苏易不为所动,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
“现在把你的位置告诉我,我可以只让你尝一瓶苦心药就死。”
秦艽面上嘲讽意味更甚,扫视了一遍身周的尸体,说道:
“我身并未在你能猜到的任何地方之中,苏道友就别为秦某操心了。”
“相反,我已经为苏道友把驱杀异妖薄鱼的材料准备齐全。”
“苏道友,你明日就可以完成宗门派发的任务,回你那灵山宝地里继续修行了。”
自知自己改形换面的能力已经暴露,苏易索性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孔,伸手指了指自己:
“记住这张脸,不出三日你便会再次见到。”
“为了饶城的百姓,我会一个不剩的把你们这些邪修全部抓起来,然后施以终极侮辱。”
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秦艽顿时哈哈大笑,直至笑得眼泪流出,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哈,你说是为了饶城百姓?”
“你一个执行下派任务的宗门修士,也敢说是为了饶城百姓?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饶城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
苏易本想说风调雨顺,安居乐业,但余光瞥见的遍地焦黑,又或青紫色的尸体让他沉默了下去。
他一直都知道饶城百姓渴望的是什么。
从秦艽村,到黄巾军,再到饶城。
从老村长,到府军流民,再到安茹张伞又或彭薇月。
他们皆是渴望问道求仙,渴望获得力量。
无声间,秦艽猛然向前一步,声音尖厉癫狂,在幽寂地窖的大片尸体上不断回荡:
“饶城百姓要的,是面对异妖天灾时,激活驱杀仪轨的的那一点点法力!而不是来自修士迟到的怜悯!!!”
“饶城百姓要的,是被抢夺妻儿子女时的大刀,是斩杀贪官污吏的长剑,是不做磕头虫一样下意识跪倒在你面前的底气!!!”
“你驱杀异妖后便立刻离去!这就是饶城百姓现在想要的!!!”
“我自己就是以无资凡躯强行入道!我知道”
近乎狂癫的咆哮戛然而止,秦艽高昂的脑袋低了下去,再抬起时,脸上已经不复疯魔般的神情。
梁艽对苏易傻笑一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兔腿,继续埋头啃了起来。
良久。
沉默中的苏易看见梁艽拿着舔的光溜溜的兔腿骨,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再次掏出一根兔腿。
上前两步,把兔腿递给梁艽,苏易看着后者脸上纯净的喜悦,轻轻开口问道:
“娃,你是想当秦艽村的梁大虎,还是饶城的仙师梁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