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城官署,官宅区,客堂。
在白狐之尾即将破背而出之际,望着眼前的遍地残尸,苏易脑中忽然闪过一句前世听过的话。
“无剑和持剑是两种状态,而持剑者能否以理智控制剑的指向,这又是两种状态。”
头脑中的热血快速冷却,原本游弋在客堂内的飞剑返回了苏易身旁。
不过还有活人。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过路修士。”
“去,把还能管事的叫过来。”
“不来的话,就问他能不能比我的飞剑跑得更快。”
注视着依然吓得六神无主的灰衣小厮,苏易眼中橙黄横瞳悄然浮现。
加之声音中音道神通的蛊惑作用,灰衣小厮顿时如提线木偶般呆滞站起,缓缓走向被血重新刷了一遍的朱红大门。
见灰衣小厮连续被尸骸绊倒两次,苏易又好心提醒道:
“小心脚下杂物。”
目送小厮安然离开客堂之后,苏易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鲨人,第一次接触人族的尸体。
可眼前明明是血腥冲天,落在白狐本体的鼻中却变为仅仅只比妖丹要淡上少许的异香。
一如狼妖王生前所言,妖族确实有噬人的天性本能。
苏易前世当过一辈子人,又平日吃的都是工业提纯后的味觉精华,这才能勉强忍住这份异香。
而那些平日里吃草吞肉,脑子里只有“吃和被吃”关系的小妖们,能忍住不主动下山捕食人族,都得归功于妖王令的强制束缚力。
所以也难怪在一般的人族修士眼中,妖族都只是会自主移动和咬人的妖丹培养基。
也难怪裴剑辉是想掐死“李玄天”的灵狐宠。
至于亲手制造出面前这片尸骸大厅的内心感觉。
苏易只能说还好刚才忍住了,没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他在云峰的尸山中都睡过大觉,现在面前的不过小场面一个。
闭上眼,默默用反弹神通将这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分子”设定为了“外力”。
顿时,心中一片清明。
贪官污吏、匪兵暴民、散修异妖
这些都得杀。
坐在客堂主座上开始等待,苏易轻轻叹了口气。
客堂门外。
“少爷,就是这了”
重新来到客堂之前,脸上带着一块通红巴掌印的灰衣小厮眼中顿时恢复清明。
而后刺鼻的血腥铁锈冲入鼻中,被暂时忘却的记忆再次在脑中浮现,灰衣小厮双眼一翻,当场昏厥了过去。
蟒袍青年面色苍白,眉头深深皱起,紧紧握起的拳头微微颤抖,望着台阶上逐渐流淌而下的暗红血流沉默半晌,迈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
县丞、主簿、典史
巡检、驿丞、闸官、师爷、税课司大使
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孔或是面带惊恐,或是残缺不全,蟒袍官服被鲜血浸满,乌纱帽散落在残肢之中。
威严的奢华客堂被暗红染满,酒肉糕食如垃圾般散落满地。
就连那高悬着的“公明廉威”御赐牌匾,也被一道深痕截断。
蟒袍青年漫步在如同炼狱般的客堂之内,注视着这在梦中都不曾出现过的猩红现实,恍惚间感觉这一切都是如此虚假。
最终,他看见了不远处那端坐在客堂主位上,青衣不染的仙师。
飞剑静静垂在空气之中,其上鲜血仍未干涸。
止步,在那道仿佛周遭一切不过云烟尘事的平静眼神下,蟒袍青年嘴角忽然不受控制抽搐,一抹堪称灿烂的笑容骤然绽放。
他的双膝轰然触地,深深把头抵在了满是血污的地转之上:
“下官庄凌峰,感谢仙师救饶城百姓于水火之中!”
苏易:“”
修士就算了,怎么连凡人也没有正常的了?
看着跪倒在地的庄凌峰那努力忍笑时,不住颤抖的肩膀,苏易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叹气道:
“起来吧。”
庄凌峰抬头,满面的血污却遮不住无声绽放的灿烂笑容:
“仙师,下官可否恳请您再杀一批害虫?”
这一日,饶城所有挣扎在生与死之间的百姓得知了一件事。
仙师来了,青天就有了。
许久未开放的县衙也再次敞开关门,重新施的粥中也再无碎石泥沙。
县衙内,苏易和庄凌峰坐在公堂之上,一位位审讯着刚刚从饶城各处聚集的大小官吏,以及望族族长。
“柯吉浩,罪名有下。”
“贿赂衙门主簿、冒领三倍灾粮、驱使护卫殴打三位饶城灾民致死、强迫良家为妓”
“依律当斩。”
“依律,柯吉浩亲眷与护卫,剥夺民籍,刺青充为官奴。”
话音刚落,的圆脸锦衣中年当即失禁,挣扎着被衙役架出公堂。
不多时,雷鸣般的喝彩自衙门外再次爆发,许久才熄声。
“尹栋鹏,罪名有下。”
“抢夺灾民家中余粮、强占孤孀、冲击官府。”
“依律当斩。”
须臾,门外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喝彩。
“孔诚,罪名有下。”
“拐卖灾民子女、烹食尸”
听着门外一潮又一潮的喝彩,苏易瞥了眼身旁副座上的庄凌峰,见后者依旧精神饱满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继续维持高人形象。
现在可是苟在白玉霓庇护下的猥琐发育阶段。
若是肆意妄为,被扣上了“邪修”的大帽子,那就只能猫在深山老林里苦哈哈地每日刨食。
人族修士宗门内有不成文的一项潜在规定,即使刚入门的辟脉境弟子也会知晓:
世俗的归世俗,修士的归修士。
世俗之于修士,如盆景之于农丁。
枝芽出了病害只需医治即可,不可整枝剪掉。
所以即使是奉了宗门之命,在庄凌峰能自行解决的情况下,苏易也不得随意出手行杀戮之事。
更何况从外面的喝彩声来听,明正典刑这种事,现在还有重燃饶城内百姓希望的作用。
少顷,一声极为凄厉的喊冤声让苏易睁开了眼。
“仙师!庄爷!小的冤枉啊!!!”
一块“削籍为奴”的令牌骤然砸在了抱在公堂柱子上痛哭流涕,死活不肯松开的小吏身上:
“冤枉?!”
“府内的灾粮现在还有不少掺有泥沙墙灰,现已有你的同伙将你供出,是你首先起了盗粮的心思。”
“死性不改!当杀!”
小吏浑身一颤,随后大声凄厉叫嚷:
“小的冤枉啊!!!”
苏易越看越觉得这圆脸小吏有种莫名的面熟,抬手挡下了庄凌峰将要抛出的“立斩”令牌,饶有兴趣的说道:
“狡辩一下吧。”
圆脸小吏浑身一颤,顿时手脚并用,爬到堂中咚咚磕了个响头:
“是刘师爷!是刘师爷逼迫小的盗的粮啊!”
“当时正值饥荒初期,刘师爷想囤积一层五的灾粮,然后私自卖于豪门望族。”
“小的不忍心百姓挨饿,就私自掺了些灰石进那一层五的粮,那些名门望族果然就没有要这批次粮!”
“天地可鉴,小的若是此话有假,人神共诛!”
庄凌峰眉头紧皱,手中令牌慢慢垂了下去。
而苏易又是多看了几眼这小吏,终于记起为什么看他如此眼熟。
这小吏长得有点像前世里,一个演贪官的王姓老戏骨。
再验上一验。
音道神通发动,橙黄横瞳浮现,苏易再次问道:
“你确定往粮里掺沙的行为,本身目的是这个?”
小吏本想磕头称是,却在看见苏易那非人的横瞳后神情一阵恍惚,口中不受控制的说道:
“刘智想独吞卖粮钱款,我心中不服,却不敌刘智势大,只好掺如灰土制造他们不要的次粮”
“然后便可独自把这批次粮卖于那些市侩贱皮”
“不过弄拙成巧也是巧,所以我命不该绝”
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庄凌峰顿时翻身飞出公案,凌空抽出随身长刀,一刀斩出。
鲜血四溅,苏易有些兴致缺缺地闭上了双眼,不再理会身旁一声又一声的断罪和立斩。
差点就因为自己漏了个粮仓里的老鼠。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裴剑辉称世俗为“浑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