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与前者雷同的答案后,周言静立原地,沉默不语。
好在他的脸上,除了重伤后的苍白,并没有多少凝重,多少能令人安心些。
只是这份安心还远远不够,尤其是丢了孩子的夫妇,面上的表情更是迫切且惴惴难安。
他们现在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于周言一身。
终于,最先回答问题的那妇人壮着胆子出声:“大人,我们家牛牛在哪啊?”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五分惶恐,五分希冀。
牛牛是王贵家的宝儿外,另一个丢失男童的小名。
有她打头,另一对夫妇齐声急切道:“我们家妞妞……”
妞妞自然是失踪女童的小名。
“还有宝儿!”或许是已发泄过一通,王贵的反应似乎不及他们,倒意外成了最后一个。
不止是他们三家,在场所有人都一齐看向周言,等他的答案。
周言俨然成了今夜的主角,小捕快摇身一变,风头甚至盖过了李县。
按照正常的剧情,他应该马上点出三个失踪小孩的去向,可他却缓缓摇头,吐出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话:“我也不知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俱是一变:这是在拿他们寻开心?
瞧他之前说得信誓旦旦,又煞有其事地问了好几个问题,结果却只能挤出这样五个字?
一众村民大失所望。
还有些脑子活泛的,甚至已在庆幸,那三个小童的失踪反倒成了件好事。
有这样的捕快,他们又凭什么相信官府能保护好自己?
现在看来,如果孩子们真是被索要祭品的邪人掳去,是否意味着他们已不需要再进行活祭,细柳村的危机已经过去?
而那三对丢了孩子的夫妇,表情倏变,由本来的期冀又转回绝望,兼且有隐隐约约的恨意,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周言。
当然有恨,给了希望再一棒子打回谷底,任谁都会恨。
周言当然不是恶趣味地故弄玄虚,瞧出眼下人心向背,他双手虚扶,温声送去颗定心丸:“你们先起来吧,我虽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你们家的孩子现在一定安然无恙,且用不了两天,就能平安归来。”
他的话声中有不容质疑的笃定。
只是前一句带给人的失望太深,三对夫妇均用怀疑的眼神瞧着他,随后再看向李县,依旧一动不动跪在原地。
李县此时对周言堪称无条件信任,马上便抚着长须为他站台:“周言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先起来吧。”
许多时候,人们都更愿意相信权威,眼下有李县站台,三家人心下稍定,将信将疑站起身子。
所以说,人生在世,最好还得有个后台,这样说话都多了几分可信度。
“只是周言……”信任不假,但李县深知,想要服众,还得拿出点真凭实据,于是他掐着胡子沉吟道,“你这样说的依据由何而来?”
其他人闻言一道看向周言,眼下连县令大人,似乎都要仰仗这个年轻的小捕快。
火把已快燃尽,火光渐趋黯淡,周言的身形在夜色中时隐时现,竟有了丝难以言明的神秘感。
周言再度成为场中焦点,却还是摇头道:“抱歉,我不能说。”
不等人群哗然,他主动解释道:“我怕说了,牛牛他们或许就回不来了。”
说着他以极认真的眼神,缓缓扫过三对夫妇。
或许是被他诚恳的态度感染到了,这几位丢了孩子的父母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又马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牛牛娘提心吊胆道:“大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此刻纠结极了,既想马上知道牛牛身在何处,又怕问多了害了自家儿子。
同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会一旦说出,就殃及自己宝贝牛牛的性命。
“千真万确。”周言总算了解到基层难做的道理,特别是还没建立起信任时,取信于人可谓千难万难。
但他好歹还有面坚实后盾:李县。
在他神色恳恳、言辞切切一番保证后,再由李县出面作保,总算将局势稳定了下来。
“你们几位,就当自家小孩去亲戚家住了两天,时候一到,必定会回到你们身边。如果真出了事,我提头来见。”最后,周言拍着胸脯如是道。
赌上人头的代价,村民们总算满意,陆续散去了。
周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或许他们一开始就看上自己的人头了。
县衙一干人等回到安营扎寨的龙王庙前时,天已破晓。
“周言,你真能确定那三个小童会安然无恙?”李县不知是关心小孩,还是关心周言,又或是兼而有之。
他其实有些惭愧,甚至觉得自己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县令。
否则为什么同样的线索,对方这个入行没多久的小捕快,似乎都比自己推断出了更多的东西?
“嗯。”周言点头,接着反问道,“李县,您没觉得这桩失踪案有些诡异吗?”
“诡异?既是妖人动手,当然诡异。”张重大概是不甘寂寞,跳出来刷存在感道。
“张哥,咱不知道可以不说话。”李县没摆什么架子,周言说话间自然没那么拘束,没好气地调侃道。
顿时引得其他同僚一齐大笑。
张重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道:“你知道你倒是说啊?”
周言轻笑了声,施施然问道:“难道你没发现,丢的是三个小孩了吗?”
也不知是张重愚钝,还是他的话没有醍醐灌顶的通透感,对方凶神恶煞的脸上,依旧是几分迷茫,“两个三个有区别吗?”
周言终于确定,常年流连风月场所,张哥指定亏空了点脑子。
而作为儒家君子的李县,则要聪明许多,立时眼一亮道:“确实异常至极。”
这个世界,总算是聪明人多,周言庆幸。
此前他差点就觉得,自己是否有降智光环,否则这么浅显的道理竟一直没人能想通。
“你的意思是……”李县喜上眉梢,到这时,他才明白对方为何敢言之凿凿。
周言做了个噤声手势,“时机未到,须等鱼儿自己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