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怀中的雪枭开始轻轻扭动身子,想要从他怀中钻出来的时候。
琴音响了!
那曲调与先前迥然相异,欢快,活泼,生机勃勃!像是打破了冰面,其下的泉水瞬间喷涌而出。
一枝春·夜尽新晴春来也。
突变的曲调惊得峰顶之人站起身子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呆呆地张望。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快乐,但怀里的雪枭已经扑着翅膀冲天而起,发出清脆的“咕咕”声。
他又看了眼凝晶花,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素白的花瓣此时竟披上了一层金纱!
他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亮了。
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地平线探出脸来,不一会儿就露出了整个身体。天空原本是蓝悠悠的一块水晶,这时也逐渐染上了红艳艳的炫彩。
欢快的琴音像是无形的小手,调皮地卷动远处的云海,冒出海面的黛青色山尖,在缓缓起伏的波浪中,就像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温暖的光照射过来,刺得他微微有些睁不开眼,但心中那股郁闷却一下子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甜滋滋,暖呼呼的东西。
他努力把眼睛睁得老大,即便酸痛都不忍眨一下。
他把耳朵竖得老高,不肯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他什么都不懂,但又好像开始懂了什么。
琴音继续流淌着,直到天空由红彤彤变成了金灿灿,才缓缓淡去,最终只留下袅袅余音。
他仍不肯挪开,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仿佛把天地充满的太阳怔怔出神。
——
顶峰之下,云梦舟收起清商琴,对同样怔住的孤独缺笑道:“本座这一曲寒岁唤春归,不知可还能入你之耳啊?”
孤独缺沉默了一会,方道:“你先以风雪,严寒,孤独三重意境,由实及虚,层层递进,不断压迫听者的心境,一直到无以复加之地,再突然触底反弹,演奏春回之境。
“这比寻常普通的迎春曲带给听众的刺激强烈十倍不止,在这大雪冰封之地都能让人如沐春光。
“如此斡旋造化,改天换地之能,我看不该叫寒岁唤春归,太谦虚了,只手换春归还差不多!”
云梦舟满脸诧异地望着他:“这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月不全·孤独缺吗?你莫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
孤独缺脸色一僵,眉头一拧粗声粗气地说:“我以前只是懒得说,不是不会说!”
云梦舟哈哈一笑:“不错,很不错,夸得本座很满意,继续保持!”
说罢,便率先向山顶进发。
孤独缺跟在他身后,看着路边从白雪之中钻出的绿芽,喃喃道:“这小道士,还真要成仙了不成?”
——
云梦舟踏上峰顶,就立刻看到了孤身伫立在雪地上的奈落之夜·宵。
宵同时也发现了他,见他走来,率先发问道:“那个声音,是你发出来的吗?”
云梦舟微微一笑,化出清商琴随手拨弄了两下,发出清脆的琴音,对眼睛闪现好奇之色的宵说:“若你说的是方才的琴曲,那确实是我所弹奏。”
“原来那个叫琴曲……”
不想过多耽误时间,云梦舟直入主题:“奈落之夜·宵,我这次来,是想要带走凝晶花,同时,也是想带走,你。”
“带走凝晶花,带走,我?”
“没错,你自诞生意识起,便孤身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唯有一只雪枭,两朵灵花,还有这终年不停的大雪为伴,你不会寂寞吗?你不想去看一看这世界真正的风景吗?”
云梦舟的声音低沉而磁性,仿佛诱惑人心的恶魔正在对纯洁无知的孩童低声絮语。
“我,不想。”
“哈哈,”云梦舟轻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是不想,只是你不知道自己想而已,你还不懂得寂寞的痛苦。但其实你是渴望有人注视着你,跟你说话,听你诉求的,不是吗?”
“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只要你跟我走。”云梦舟耐心地笑着,声音温和地不像话。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人间,去江湖。”
“江湖是什么?”
“江湖是一个无数人在其中沉浮挣扎的地方,那里有刀光剑影,有爱恨情仇,有血腥厮杀,也有放歌纵酒。你可能会遭遇让你痛彻心扉的悲伤之事,也可能会拥有让你觉得此生无憾的幸福时光。
“但最重要的是,只有经历了这些,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你才能找到,自己的生命到底有何意义。
“宵,你绝不该被限定成一个杀戮机器,你就是你,独一无二,但又绝非异常。”
“我的,意义?”
“对,你的意义,只能靠你自己去寻找。如果你一直待在这里,那么你永远都不会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宵看着云梦舟信誓旦旦的脸,双眼中迸发出坚定的光:“我,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我跟你走!”
云梦舟满意地笑了,接下来,在一顿关于“摘下凝晶花,会不会让它痛苦”,“你不是它的主人,凭什么扼杀它的生命”,“没有知觉,没有心,就可以随便被杀掉”等问题的辩论后,云梦舟终于还是说服了宵,成功获得了凝晶花。
回去的路上,孤独缺悄声对志得意满的云梦舟道:“我竟不知,堂堂仙尊大人竟然还做起了拐卖儿童的买卖,简直是世风日下,令人发指。”
云梦舟微微一笑:“我对他说的话句句属实,只不过没告诉他,成为人并没有什么好的,而生命真正的意义也只是虚无,不过是愚人给自己的妄设罢了。
孤独缺沉默了,良久,他才问:“你真的认为,人生毫无意义吗?”
云梦舟“嗯”了一声,“凡人所执着的,权势,名利,美色,爱恨,家国,责任,正义,准则等等,要么是身外浮云,要么是痴心妄念,就连生死也只是幻梦,到头来唯有一场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