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一处崎岖官道,两侧野草旺盛,在四月中,顽强生长,述说生命的力量。
而在那翠绿草地上,如今却躺着几十具尸首,每一具尸首的衣衫都被尽数扒光,躺在血泊当中,殷红的血珀在草地里,分外刺眼与血腥。
望着这场景,梁护攥紧了拳头,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刘然在旁察觉梁护神色不对,未曾说话,他自身也有所困顿。
这现场除却他与梁护之外,还有二十二人,这二十二人弓马娴熟,武技高超,这便是郑科所派出的斥候队伍,共有二十四人。
斥候者,出自于春秋,墨子云,守入成,先以侯始,这里的侯便是斥候。
而斥候所承担刺探军情之责,非军中精锐不可担任。
史记曾记载,李广外出行军作战,宿营军纪松散,却从未被胡人袭击,概因他广派斥候侦查之故。
而两宋之间,最有名的斥候,当为杨再兴,率骑三百外出侦查敌情,遇金兵数万勇猛作战,手刃数百而死。
梁护在尸体从穿过,俯身检查伤痕,见死者皆露出死不瞑目的神态,他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伸出粗糙手掌将其双眼合拢。
在梁护探查时,刘然也未曾闲着,眼观六路,察觉那些倒塌的草丛,便知晓那些贼匪就是从那冲出。
望着刘然的动作,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不喜道:“不知道为何郑都指挥使,将你派来为斥候?”
听着身后男子的话,刘然默默起身,并未回答,他自身也有所疑惑,斥候责任重大,他一新卒居然被派为斥候,难以置信。
王当见刘然不吭声,骂骂咧咧道:“这些商贾,为了利益不顾性命在河湟到处乱闯,莫非认为此地是东京?他娘的,老子的耕种都耽误了!”
另一名男子道:“可别小看这利益,据悉他们一次走商,可获利数万贯,若是我能走一趟湟州,便可获利数万贯,我也敢来。”
王当冷冷一笑道:“直娘贼,出了事,老子来受苦。”
吕和摇头道:“他们身为商贾,行走这战乱之地,每路过一个寨子便要缴税,为寨子带来一笔不菲的钱财,而今出事,辛寨主也坐不住,生怕其余商贾不敢前来行商。”
王当呸了一声,这钱财与他有何干系,不过是被军官所瓜分罢了,出事便是他们来收拾,想起未开荒好的土地,纵使心有怨气,也存一分理智,不敢乱言,他看着地上布满鲜血的尸体,恼怒的踢了一脚。
这一切被刘然看见,忍不住皱起眉头。
王当见刘然转身,左脚踩在尸体上,望着刘然冷笑道:“真不知,你这撮鸟怎么成斥候的,一名刚成弓箭手不过数月的新卒,而今却成了新卒,这是想害死我们么?”
闻言,刘然神色自若转身就要离去,王当见刘然不理会,便再度骂骂咧咧道:“你小子,别以为有一手箭术,便目中无人,你可知斥候所需?”
王当在身后咄咄逼人,刘然依旧面无表情的听着,然而一直从未吭声的梁护起身,径直来到王当面前,贴着他的脸庞,双眼紧逼道:“小子,把脚拿开。”
感受梁护那摄人眼神,王当神色一收,左脚却未曾动弹,反而深深踩了尸体一下,凶狠道:“你的目光,很吓人,但老子见过的人,不在少数,少他娘的吓唬我。”
霎那间,从未动过手的梁护,如同一只被放出囚笼的猛虎,粗糙的手掌如同闪电般迅速,朝王当脖颈袭去,而后狠狠收缩。
脖子被抓,王当脸色一变,双手化拳就要反击,梁护却比他的速度更快,手掌一拉,左手一拳狠狠击中他柔软的腹部。
柔软的腹部传来重击,王当忍不住发出闷哼,而后只觉得身子腾空,狠狠被摔在粗粝的地面。
仅仅一瞬间,王当落败。
本看戏的其余斥候,望着梁护望来的目光,纷纷一凛,那身手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刘然站在原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也有一丝意外的神色,他之前有所察觉梁护不简单,但今日一看,那身手可不仅仅是不简单这般。
击败王当的梁护,没有任何快意,脸色散发的表情,任谁都能察觉他此刻的怒火。
“刘然是老子的人,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他由老子管,若是不满意,老子会让你们满意,”望着场中的斥候,梁护带着一丝从未流露过的霸道与凶狠。
梁护侧眼看着场中血腥的尸体,连连呼吸,这才摁住心中的怒火,又朝刘然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勉强低声道:“你跟着我,便可。”
说罢,他没有再管满地的尸体,他心心挂念的种贞娘子,并不在这这里,定然是被掳掠了,便提了提背着的弓箭,全然不顾郑科所封的斥候队长颜面,自作主张的发号施令,“都跟着老子,老子要将那群该死的贼匪,一个个的斩首。”
羌人山寨。
约有三千人的山寨,此刻有些凌乱,大堂中,身着男装的种贞,被麻绳捆绑在地,嘴里塞着破布,在她四周尽是袭击她的杂羌。
羌人首领蒲仁波坐在寨主宝座上,望着场中的种贞,愁眉不展,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当家居然和外人一起袭击了宋人商贾队伍。
蒲仁波曾属羌人部落的一员,崇宁三年王厚率军扩土湟州,而他的部落,在当时便是被杀戮的对象,整个部落一千多人,只剩下数十名。
为了求生,他一路逃窜至这深山当中,靠着武勇收拢了一批又一批覆灭部落的羌人,吐蕃人,而今具有三千人,有数百老弱妇幼,其余皆是死里逃生的杂羌。
平日里靠袭击小部落为生,偶尔袭击过往商贩,今日本是寻常的一次袭杀,不过规模大了一些。
但怎么也没想到,袭击的会是种家人,种家的名号,远在湟州的他们,也如雷贯耳。
李遇也看着种贞,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他和这些无家可归的羌人不同,他是党项人,早在崇宁五年,宋人覆灭唃厮啰政权,挥军湟州,西夏便知晓大势已去,唯有乞求契丹出场。
虽最终在契丹主持之下,宋夏立下和平的盟约,但谁都知晓这只是短暂的,一旦宋人统治湟州,便会伸出爪牙,将目光放在古骨龙城。
便有数十名西夏将领,化整为零侵入湟州,挑动蕃人、杂羌与宋人战争。
而他便潜伏在这杂羌之中,本以为是普通过往商贩,然而在袭击时,就觉察到不妙,他所带的数百人里面,有三十多人是西夏的精锐,号为步跋子,却被在这次袭击商贾中,损失十几人,令他倍感痛心。
蒲仁波朝李遇一脸焦急道:“如今我们袭击种家的人,这该如何是好?”
李遇皱眉道:“事到如今,已无后悔药,唯有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听着李遇的话,蒲仁波眼里露出了恐惧,整整六年时间,他曾以为自己会忘记,但午夜时分,梦中惊醒,都是自己部落被王厚率领大军,轻而易举的杀戮,那是一场裸的屠杀。
哪怕是自己部落举手投降,仍未曾放下屠刀,唯有自己等人侥幸逃脱,那血腥恐怖的一幕,从未从他脑海中忘却。
察觉到蒲仁波的惧色,李遇心中不屑,表面安慰道:“我所说的将错就错,并非是率寨子与宋军玉石俱焚,事到如今,人质在我等手中,我等只要率人在山中各路把守,莫要让宋军一站攻克,便能腾出手相谈,到那时我等才有退路。”
“若是现在就脚软,那才是无法挽回,宋人秉性,你比我更清楚,在他们眼里,哪怕我等投降,也不会善罢甘休,反而将我等首级,视为军功,唯有打疼他们,才能获取谈话机会。”
蒲仁波点了点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朝众人勉强笑道:“今日我等收获丰富,大家可大吃一顿,待到来日,就和那宋人比一比,谁的刀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