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清池县,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一个个能工巧匠匆忙合上衣物,向清池县衙所在位置奔行。
此时的刘云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内来回踱步。柴进祖坟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个当县令的自然是首得其罪。
虽然柴进似乎并没有要追究责任的意思,只是差人向清池县衙求助,让他帮忙召集整个清池县的能工巧匠,但柴进越是这样,他越是有些惴惴不安。
这些年他私下倒卖青龙沟外围墓地一事,柴进不是不知晓。尤其事发当日,那送葬队伍可是带着他的手谕才进入青龙沟的。此事若真是那些送葬队伍与盗墓贼勾结所为,那他所犯之罪,便不是一般大了!
刘云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三百匠人全部都到齐了吗?”
清池押司回道,“启禀县尊,还有五十人没有到场。想必也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刘云山端起茶水,当下如吃酒般,仰头便一饮而尽。他的喉咙似火焚烧,他的心也是似火焚烧。“再派人去催!要快!两盏茶功夫如若那些人还是没来,便差人去绑。”
“是!属下这便差人去催!”
押司微一拱手,立即踏出了房门。
隐蔽在清池县衙外的一干厢军兵士,眼见此景,也是一个个面带疑惑。这大半夜的招能工巧匠到县衙大院干什么?难不成刘云山还想连夜筑起一座城不成?
“旗头!信鸽已经放飞,相信很快都监便会回信了!”
“好!通知下去,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等回了营地,某亲自为你们讨赏。”
“属下代兄弟们先在此拜谢旗头!”
青龙沟外山岗一角,三名汉子正围着一堆篝火打盹,突然一道白影落在了篝火旁。
“信鸽来了!”
其中一人最先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从信鸽身上取下了一张纸条——清池县衙正连夜招全城匠人入衙!
那人忽然一愣,随即将纸条递给了其他二人,“你们看看吧!此事我等到底要不要放响箭通知都监他们。”
“这”≈nbp;二人一看,也是愣住了。
之前他们发射响箭是因为柴进带领人马奔进了青龙沟,他们必须通知林逸,为此三人还差点暴露行踪。而现在清池县衙那边却是传来了这么一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消息,几人一时间也是没了好主意。
前方铁门处可是还有好几个柴进的门客在那守卫呢,那些人之前便已经起了疑心,而今这一响箭下去,几人再想像之前那般掩饰过去,却是不可能了。
正当几人踌躇到底要不要放响箭之时,一双圆头墨靴映入了他们的视线。
几人忽然一惊,急忙抬头顺着墨靴往上看,“嗯?孙安!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林都监呢。”
这圆头墨靴的主人,正是孙安。
孙安一把夺过其中一名兵士手中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这才操起一口西北口音道,“他不会来了!”
三人下意识追问道,“不会来了?你这是何意?”
“那新来的马军都头武植叛变杀死了林都监,洒家也被那厮偷袭了一脚,旧伤复发,不得已之下才趁乱奔出了当场。若不是柴进带人冲进青龙沟,洒家也不可能趁门口守备空虚之际,从里面冲出来了。”
孙安重重叹了口气,眼中透露出了一丝无奈与迷茫。
他本是在家乡杀了人,才千里奔逃到沧州的。刚到这沧州地界,因为没钱付账,在饭馆与店家起了冲突。恰巧林逸路过,对方不但帮他付了饭钱,还要留他在身边做个护卫。
原本他是不想答应的,一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入得军营,那岂不是悬崖上起舞嫌命太长了?但林逸一饭之恩他又不能不报,于是这位性情耿直的西北大汉,便将自己在家乡杀了人一事说道了出来。
岂知林逸却是大手一挥,说什么地方厢军鱼龙混杂,朝廷都不愿来此梳理,让他安心便是。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暂且应承了下来。
如今林逸已死,柴进带领一帮人马又冲进了青龙沟,武植几人多半会落入柴进之手,倒也省的他再费心去为林逸报仇了。只是今后该何去何从,倒是成了他要面临的新问题。
“什么?你是说武植杀了林都监?”
三人当即惊骇地站起身形,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按大宋律典,凡以下犯上,谋杀上官者,应视为叛上作乱,依律当受腰斩之邢。
一个底层的马营都头,居然敢倒行逆施,迫害上官,是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做?还是说这一切仅是孙安的一面之词,或者说他是在掩饰什么?
“不错!若不是那厮练得一手异术,洒家也不可能着了他的道,林都监也便不会遭人迫害了。”
孙安显然没有觉察到几人心中的异样,依旧一口一口地灌着酒。
“嗤嗤嗤”
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铁器摩擦声传入了众人耳中,旋即周围劲风突起,燃烧正旺的篝火被吹的是火星四散,而后一道巨影直接从山坡跳了出来。
几人着实被这突然跳将而出的巨影给吓了一惊,待得侧目一看,所有人的脸色全部变得异常难堪。
只见一只长三丈有余,粗壮如百年老树,浑身泛着黑紫之光的百足天龙,正摇晃着两根长矛般的触角,死死地盯着他们。
“嘶”
众人情不自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天龙他们自是不会陌生,可像眼前这只庞大到足可绕房屋一圈的巨型天龙,莫说是见过了,便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怎怎么办?”
“某某哪里知道?”
“孙孙孙安,这这里就你武艺最最好,你你来拖住它。某某等先跑路了。”
众人此刻是惊的后背冷汗直窜。其中一名兵士眼见事情不对,撒开脚丫子便跑,哪里还敢在此逗留半分。
其他两人看这架势,也是跟着撒丫子狂奔。反倒是这孙安,脸色虽然也是煞白无比,却是没有立即逃遁,反而伸手摸向了后背所背的两把镔铁双剑。
他知道,面对这等凶物,逃跑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唯有放手一搏,才有一丝活路可言。
“呼”
劲风再起,只见这百足天龙突然自躯体两侧涌出了六只锋利无比的刀翼,随即振翅一挥,切割着重重空间,直窜向了最先跑路的那名兵士。
“啊!”
凄厉惨叫打破了夜空,而后又是两声惨叫传出,惊得山林鸟雀乱飞。
仅仅不到三息,三名兵士便被百足天龙或用长矛触角捅了透心凉,或用刀翅划破喉咙,或用铁足抓成了筛糠,死状无一不凄惨。
孙安下意识吞了口唾沫,紧握双剑的手,生出了一层冷汗。
这百足天龙的战斗力,已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的剑在颤抖,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同样也在颤抖,但他没的选,唯倾力一战方可得一丝生机。
很快他便调整好了呼吸,颤抖的剑此刻也是快速归于平静。
早已在绿林厮杀多年的他,自始至终都明白一个道理。胆怯离你越近,苟活离你越远。
浓郁的腥风离他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仿佛看到了死神之光,幽冷而伤神。
“刷”
双剑一出,他整个犹似一只迅猛敏捷的豹子般,悍然刺向了百足天龙头部的两点。那里是它两双复眼所在,也是天龙最致命的弱点。
“叮叮”
这百足天龙躯体构造虽与普通天龙无异,但在吞噬了不知多少动物的血液后,它却早已脱离了普通天龙的范畴。孙安攻击它复眼的手段,在它这里根本便行不通。
只见它头部顿时涌出了一片耀眼的紫光,旋即“叮叮”两声清脆,快若闪电的双剑,在即将触碰到百足天龙复眼的那一刻,却突然被数十支犹似匕首般的小型触角,赫然挡住了来势。
孙安眼见双剑被截,急忙抽剑欲退,可就在他手中双剑从中抽出一半之时,百足天龙却是猛然一昂狰狞头颅,整副铁甲身躯顿时斜掠而上,一排铁足直接将孙安冲得身体倒飞。
“嘭”
只听得一道重物落地之声响起,孙安已然重摔在地。
鲜血顺着他的嘴巴、鼻子流出,显然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受创不轻。
“嗤嗤嗤”
百足天龙摩擦了两下铁足,欺身而上,撑起两根锋利触角,如奔雷般狠狠朝尚未爬起身形的孙安便戳了过去。
凌厉劲风冲刷的孙安双目一阵刺痛,先前他手中的两双镔铁双剑,此时也不知被冲击到了哪里。
情急之下,他只能伸手去格挡对方奔来的长矛,虽然他明知道以自己这副血肉之躯,很难挡住对方来势,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雄浑之声,陡然传了过来。旋即这百足天龙居然应声扯回了长矛触角。
“咳咳”
劫后余生的孙安,喉咙不由一甜,一口黑血从其口中喷了出来。随即他艰难扭过脖子,向声音传出的方位看去。只见一个与他身高相仿的人影,从不远处向他这边一步步走来。
那身影化成灰他也识得,不是之前杀死林逸,又将他一脚重创的武植,还能有谁?
一时间孙安竟然呆住了。他想不明白这百足天龙为什么会被对方喝退,对方又为什么会选择救下他。他与他难道不是生死之敌吗?
“啪嗒啪嗒”
武植走的很慢,但无形中却是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他每走上一步,孙安的心便会颤抖一下,这是自尸山血海熬炼出的气势,好似深不可测的黑渊,又似力挺苍穹的山峦。
“某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便给你一个选择。若要生,便跟随某一起创一份万世之基,若想死,某现在便成全了你”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落入孙安耳中,却犹似一道道惊雷,击的他神情恍惚,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孙安不解道,“额为什么?”
武植咧嘴一笑,“因为某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百足蜈蚣凑到武植跟前,用它那硕大的脑袋蹭了蹭对方,像极了一只撒娇的狸花猫。
“呵呵!”武植则是笑着伸出手,拍了拍百足天龙的脑袋,“某让你留在青龙沟,你却偏偏要跟某出来。这青龙沟外的世界,可不能随意杀人。否则,某可便要被你坑惨了。”
“嗤嗤嗤”
百足天龙似乎听懂了武植的话,两排铁足相互摩擦了一下,而后很人性化的点了点头。这一幕却是令孙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多谢不杀之恩。只是洒家乃朝廷通缉的要犯,跟着你怕是要连累到你啊!”
孙安似乎也看清了当下局势,这武植若想杀他,分分钟便能要他性命。一句“不杀之恩”,却是道出了他心中的不甘与无奈。
原本他还以为武植即便没有死在那些盗墓贼的手里,也定然会被柴进等人生擒,那柴进手底下可是跟着三四十号绿林中人呢!不承想,对方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场,这绝对不是他能想到的。
这厮难道是杀神下凡不成?如若不然,这百足天龙岂能听他这般使唤?
“呵呵!不知你可曾听闻鲁达与杨志二人。”
孙安忽然一愣,“莫不是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与东京殿帅府的杨制使?”
武植伸手将孙安从地上扶起。“正是他二人。之前他们走投无路去二龙山落了草,前些时日才丢下二龙山统领之位,随某来了这沧州。你说某会怕受牵连吗?”
“那林逸的一顿饭之恩,洒家怕是报不得了。”
孙安苦笑着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而后朝武植纳头便是一拜,“承蒙哥哥不弃,洒家日后自当以哥哥马首是瞻。”
武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孙安若是不有所表示,那他便不是孙安了。
“哈哈!贤弟快快请起。有你在,某拿下这沧南大营都监之事,怕是又要多出几分胜算呢!”
“额哥哥原来早有打算!倒是洒家之前无礼了。只是不知哥哥为何与它搅和在了一起?”
孙安说着,伸手指了指百足天龙。
“你可还记得之前那阵地动山摇?”武植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庆幸。
当下他便将孙安跑路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与对方简单说道了一番。
原来他怒饮食尸三头虺血后,便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时,才忽然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一副石棺上,石棺下居然还趴着那条百足天龙。
武植当场便被吓的是三魂走位,仓皇而逃。不承想却是惊醒了那百足天龙。正当他以为对方张嘴便要吃他之时,一颗海碗大小的墨球却是从对方嘴里掉了出来。
虽然那墨球很大,但武植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类似蛇胆之类的东西。不用想,他也知道这墨球究竟是什么了,那是食尸三头虺的胆。
百足天龙见他不吃,一个劲地用脑袋蹭他的身体,这一幕可是惊坏了武植。不过武植本是神经大条的主,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周折。这百足天龙非但不吃他,反而送他虺胆,并且还将他带到了陌生地方,定然是他之前的举动无意间救了这畜生一命。
人心有时比畜生更加可怕,这百足天龙虽然生得丑陋,但却是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要好上不少。
对方盛情难却,他自然不会拒绝,由于虺胆过大,他不可能一口吞掉,只能强忍着恶心将虺胆咬破,吞吸了里面的墨汁。
只是当他要走的时候,这百足天龙却是直接粘上了他。他往东,对方便跟着往东,他往西,对方也跟着往西,最后武植十分无奈地一摊手,“你想跟某走?”
对方居然冲他点了点头,这一幕让武植是大跌眼球。一个畜生居然能听懂人话,那它还是畜生吗?
有百足天龙这个家伙相助,武植想走出青龙沟自然极其容易。
先前百足天龙杀那三名兵士,便是武植授的意。
这三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们必须死。原本孙安也在武植的必杀之列,不过就在孙安伸手去挡百足天龙那对长矛触角的那一刻,武植又突然改了主意。
许是因为他灵魂深处还舍不得完全忘记过去的缘故,看到孙安最后的挣扎,他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这才因此而起了惜才之心。
孙安听后也是久久不语。他知道之前那阵地动山摇,必是青龙沟深处某种了不得的东西整出的动静,不承想那里却是存在着像食尸三头虺与百足天龙这般凶物。心中震惊的同时,也是连连替武植捏了好几把冷汗。
“哥哥必是那天上星宿转世。否则,若是普通人遇到这些事,早就没命了!”
孙安没有恭维武植,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天上星宿转世?”武植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星宿转世啊!即便是真有,那也是黑宋江等人。他充其量不过鸠占鹊巢,成了卖炊饼的武大郎而已。
“走!去找楚锋他们。有了那些金银财宝,某必能打造出一支毫不逊于东京禁军的军队出来。届时整个燕云地区,都将会成为你我兄弟二人的天下。”
孙安心情顿时大畅,“哈哈!哥哥胸装日月,洒家佩服。日后洒家这屠龙手孙安的名号,必将响彻整个北疆!”
“什么?你说你是屠龙手孙安?”武植脚下不由一个踉跄,这才忽然想起“孙安”这名字为什么那般耳熟了。
能与玉麒麟卢俊义斗上一斗,并且与霹雳火秦明大战五十回合而不败的屠龙手孙安,居然就是他眼前这个孙安?这家伙不是应该在王庆手底下任职吗?
“怎么?哥哥也听说过洒家的名号?”
“额略有耳闻!”
“哈哈!看来洒家的名头还是挺响亮的,连哥哥都听说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