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若要下西洋,八十万两怕是远远不够”
在这满殿皆是称颂的声音里,一个相当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弘治皇帝听到这话不禁皱眉,他出了整整八十万两,可八十万两不够?还是远远不够?
那多少才够?
他看向说话的人,问道:“王卿家,你说八十万两仍远远不够?”
“陛下,非是臣危言耸听,而是确实远远不够。”
王恕雪白的胡须抖动几下,那双白眉下的眼眸看向弘治皇帝,“陛下,老臣是永乐十二年生人,从老臣出生以来,共遭逢三次郑和下西洋,前两次老臣彼时年幼,可最后一次下西洋之事是在宣德五年,宣德八年返航,那一年老臣刚中了秀才,已是到了记事知事之龄。”
“据老臣所知,这下西洋的宝船,若想阻绝海上的风浪,得以应付沿途中的意外,又能远航而归,须得造数千料的庞然巨舶。这样的宝船,一艘的造价便在数万两银子,而当年三宝太监每次出航,像如此的大船足足有数十艘,还有造价数千两乃至上万两的中型舰船数百艘。因此老臣才说,八十万两远远不够。”
“”
这番话出口,可真是盖伦出轻语,沉默又破防。
无论是懂造船的,还是不懂造船的,都沉默了。
在场的人等,年龄都很大,都在六七十岁,但出生之时,那下西洋早已被搁置。
便是距离现今最近的一次下西洋,也是七十多年的事了,他们都不晓得这宝船的造价,也没人会去翻那些故纸堆,去查当年一艘宝船靡费多少银子。
但王恕知晓,他是场上人中最年迈的,九十岁的高龄,是永乐年间生人。
他知晓这宝船的造价,知晓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额。
弘治皇帝也不言语了,一艘宝船数万两的造价,实话说,他觉得不太敢相信。
但王恕没必要特意夸大。
而按照如此的造价,八十万两只能造出区区十数艘的宝船罢了,这还不包括操练军士,营建船厂的花费。
夏源则一直瞅着王恕这个白胡子老头,看着慈眉善目,咋是个这?
眼看事情俨然都成了,却好端端的横插一脚,先把这事定下来,等开展之后,等有了沉没成本,你再提出来也不迟。
但是他也知道,王恕说得没错,他先前派到东南亚的那艘商船,造价还花了数千两纹银,打了一个来回,船身都有了好几处的破损。
而若想出海远航,如今都是木质船,因此船必须得大,要造的结实牢靠,要用深山老林里的巨木,不然根本无法应对海上的风浪。
照如此看,若想恢复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规模,八十万两确实远远不够,这个数字翻上十倍还差不多。
但何必要恢复当年的规模?
这时,刑部尚书闵珪出口道:“那不若先造出几艘宝船下海,总归此次是寻访”
话未说完,便被韩文打断,“若只有几艘宝船出航,何以展现我大明气魄?又如何应对海上的危难?”
“遑论,当年太宗,宣宗出航时,都是数百艘的庞大舰队,遮天蔽日,将我大明国威传扬四海,天下各国皆有闻之。
若此次我大明出航却只是区区几艘宝船,那让沿途的番邦小国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他们岂不会想,我大明莫非是落魄了?”
这话当即引得不少人的赞同,便连弘治皇帝都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有道理。
曾经的郑和下西洋,虽是过去了近百年,但沿途的番邦小国,必然还记得当年大明舰队出航的盛况,数百艘大船出航,遮天蔽日,那是真正做到了布皇威于四海,宣教化于万国。
让天下各国都知晓了大明王朝这个庞然帝国的存在。
可如今出航,若是仅有十数艘宝船,依然打着大明的旗号,那沿途的国家会怎么想?
那个大明落魄了?
那个大明不行了?
在这一刻,弘治皇帝都不禁埋怨起自个儿的先祖朱棣,当初为何要组建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下西洋。
太宗啊太宗,您真是给儿孙朱佑樘留了个难题。
转眼之间,这满殿的君臣又沉默下来,夏源这会儿不去看王恕了,转而盯着韩文瞧,又蹦出个搅局的。
也不知是遗传,还是基因传承问题,华夏人总是顾忌这所谓的面子。
历朝历代都是这样,都在乎面子,便连到了后世依然如此。
为了撑面子,打肿脸充胖子这等事屡见不鲜。
这该死的面子问题。
他出声道:“陛下,臣以为韩大人说的过了,以臣之见,此次出航是为寻访作物,是为我大明天下百姓之民生,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万年计,并非夸耀国力,何必要组建如此大规模的舰队出航?臣以为,当以务实为首要。”
“夏詹事,便是务实,区区几艘宝船又能承载多少士卒,若路途国家意欲行不轨之事该如何抵抗?
还有那佛郎机国,此次下西洋,当务之事便是按着海图先找到佛郎机国,到时或是索要作物,或是问及那海外之地的下落。
但我等对其国国力如何仍不知晓,区区几艘宝船过去,遭那佛郎机国看轻了,他们岂肯告之?你先前还说,这佛郎机国对那海外之地的居民百姓大肆屠戮,可见其国民残暴不堪,若是眼见我大明的舰队兵少将寡,起了不臣之心,舰队遭遇不测又当如何?”
“”
夏源罕见的无言以对,因为这种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欧洲各国如今正处于大航海时代,并且已经在利益的唆使下开始进行殖民了。
而且最紧要的是,欧洲刚刚经历了连年的战争,比如英法百年之战,众所周知,战争是军事科技的催化剂。
现在欧洲的军事水平,或者说火器火炮,已经全面领先了大明朝。
到时若是舰队去了欧洲,与之交涉不成,甚至不用交涉,或许这帮洋鬼子直接就会开始交战开火。
比如他记得,葡萄牙人第一次抵达大明的广东时,首先做的事就是开炮。
当然,这事众说纷纭,有的说这是礼节性的鸣炮礼,有的说这是在试探。
可无论如何,隔着冰冷的文字,无法得知十六世纪这西方洋人的真实面目。
但通过那些殖民,奴隶贸易便可窥见一角,总归不可能是善良守序阵营。
而一旦开战,大明朝客场作战,兵力又少,自保都是个问题。
如果是规模无比庞大的舰队,至少会让这帮洋鬼子见到了之后不敢轻举妄动,至少有一战之力。
此事像是走到了死胡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