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辰时,位于国子监附近的茶楼中就已是宾客满座,这里离着国子监很近,便是步行也不过盏茶的工夫,而国子监一墙之隔东侧便是京师的文庙,里头供着孔圣孟圣的雕塑牌位。
因此开在这里的茶楼不仅国子监的监生经常光顾,其余的读书人更是乐意来此,没别的,就是想跟圣人他老人家挨得近点。
而这里的茶楼和寻常茶楼酒肆不同,不仅不显得喧嚣吵闹,便连里头的茶博士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迎客之时也不会挂着一张市侩的笑脸,反而很是淡然的问明了要什么糕点,喝什么茶,便自顾自的转身前去准备。
读书人还就吃这套,若是太过热情,反而还遭他们看不起,淡然些,他们反倒觉得你挺有风骨。
茶肆之内,相熟的人坐在一起互相品茗聊天,但却都时不时的把目光往楼梯口瞧一眼。
直到文庙那边响起三道钟声,便有人知晓已是辰时三刻,又过了片刻,有个十来岁的少年上来,腰间斜挎着一个大布口袋,上来便脆生生的喊道:“新鲜出炉的,本期是吏部尚书,太子太傅王恕王部堂的文章。六文钱一份,要买的请快,先到先得。”
这少年没叫嚷之前,便已有不少人开始从怀里掏铜板,等这番话喊完,几乎所有人都掏出了铜板放到了桌上。
这报纸若是去京师那几个铺子里买,只要五文,但如果像现在这样,等着人挎着报纸过来叫卖,那就要贵一文钱。
左右不过一文而已,倒也没人在意。
买了报纸的迫不及待的就开始瞧,前头的三期是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的文章。
如今又是吏部天官王恕的文章。
不少人在心里咋舌,暗暗揣测这报纸很可能是朝廷办的,不然如何能弄来这些朝中大佬们的文章。
倒是没有人去怀疑这文章的真伪,这印制报纸的人胆子再大也大不到这个份上,随随便便不知从哪儿弄了份文章,就冠上朝中公卿的名字。
若是让他们知道,皮都给你剥了。
如今这都卖到了第四期,还没见那些大佬们要剥谁的皮,那很明显,这文章是真的。
何况,三位阁老那都是当过会试主考官的,每逢会试前夕,他们的文章那都是被所有考生争相收购。
市井坊间不少人都读过。
前头三期,光凭文风上看,定是阁老们所写的无疑。
报纸一份五页,是用一张大纸折叠起来的,前头的头版乃是一份要推行邮票的事情,有的人去这推行邮票的事情,还有的人直接将此先行略过,翻页先去读那篇王恕文章。
很快,便有人称颂道:“王部堂不愧为三原学派的大儒,尽心知性,当以此为真义。”
有人抬眸看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收回来,暗暗撇嘴,废话一套一套的,三原学派本就推崇尽心知性,王恕又是三原学派的代表人物,你不以他的文章为真义,以谁的?
但这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有一人出声道:“朝廷要发行邮票,这邮票又是何物?”
“上面写的这般明了,乃是用于寄信之物,方便百姓以解相思之情,百姓们买了这邮票,再贴于信件之上,便可投寄于驿站的邮局。”
“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邮而传命。这邮票和邮局怕是以此而得名,如今朝廷开设此事,倒也不失为仁政。”
有一书生冷哼着接言道:“仁政倒是仁政,但驿站可是这般用的吗?太祖高皇帝早有成法,驿站乃传递军国大事而设立,其余不得私用,如今国朝却坏了祖宗成法,这是国朝之福吗?”
“还有这什么存货票,住宿票,竟是面向商贾而开,驿馆本为朝中官员宿居之地,如今却让商贾能在国朝驿馆住宿存货,这是何道理?”
“不错,国朝驿馆本为官员之用,却为商贾大开方便之门,浸染一居铜臭。”
“国朝脸面何在,体统何在?”
听到如此一说,在场的读书人不少人开始附和,且不说坏了祖宗之法,就这驿站用于商贾,便让人觉得尤为难受,有种自个儿媳妇让别人给睡了的难受。
驿站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朝中官员外出办差时的留宿之所,是官员所睡的地方,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未来要睡的地方,如今竟让商贾也能睡。
这不像话这个。
有人愤恨道:“也不知是何人向陛下,向朝廷谏此提议,无耻之尤,这样的人也配身居庙堂吗!”
“还有前些日子的国朝修路之事,本是切切实实的仁政善政,可却交由商贾为之,什么时候我大明朝的国事,连商贾也可参与,这必是朝中出了奸佞,向君父进了谗言。”
众人议论纷纷,前些日子关于修路的不满又爆发了出来,那方才说话的书生更是热血上涌,一拍桌子喝道:“若我知晓此二人是谁,必为国朝除贼!”
“哼,此二则新政皆与商贾有关,如出一辙,难保不是同一人为之。”
闻言,有人身躯一震,“若当真是同一人为之,那此人端是可恨,这样的人高居庙堂,也是百姓的福气吗?”
“好端端的仁政善政,偏偏要和商贾予以勾连,实在是美玉生垢。”
“可恨未曾身处庙堂,不然必要向君父谏言,便是死谏,也要阻拦此事。”
一众读书人又群情激愤起来,其实这样的场景,在大明朝实在是太过常见,论谋略治国,统兵安邦这帮人可能没一个中用的,但若是喷人,那还真没怕过谁。
茶楼里的茶博士,还有掌柜小二完全都没当回事,就当是瞧热闹,这帮人无非就是过过嘴瘾罢了,读书人都这德行。
前些日子这等场景刚上演过一回,等骂上一阵就消停了,然后又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就在群情汹涌,一个个面红耳赤之际,那个书生踩着凳子爬到桌上,一张脸早已涨的通红,梗着脖子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听到有人喊话,在场众人都消停下来,统统转头去望向他,
“诸位,如今国朝出了奸佞,朝中的衮衮诸公竟对此熟视无睹,在下身为国子监的监生,受国朝厚恩,朝中诸公未能谏言,但在下岂能冷眼观之?在下要去请陛见,诸位若是愿意去的,便随同一道去,若是不愿,在下绝不强求。”
“”
这番话说罢,空气好似都沉闷了一下,旋即有人站起身喊道:“好,请陛见!”
“不错,请陛见!”
“请陛见!”
登时,请陛见三个字一浪盖过一浪,在这种气氛下,遭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然后这茶楼内的数十人拿上报纸,乌泱泱的往外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