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这个气啊,数百万两的亏空竟也能算到他的头上。
是,他承认,他平时可能是贪了些银子,也没少收外省官员的贿赂。
但身处官场,又如何做得到清廉?
一入官场深似海,从此廉洁是路人。
整个大明朝官员数万,哪个不贪?若是不贪,靠着那点俸禄怕是全家都得饿死。
身居庙堂高位,贪财的有,不贪财的亦有。但两袖清风之人却是极少,少到几乎没有。
盖因四个字,身不由己。
从上至下:上至庙堂,中至两京一十三省,下至各州府县。上面的人不贪,中间的人,下面的人怎么贪?又怎么敢贪?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收他们的冰敬碳敬;你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被腐蚀,不被侵染。
这一层一层的官僚便会想尽办法,挖空心思的给你弄下去,因为有你这么个人高居庙堂,他们心里头不踏实,害怕,睡不着!
高居庙堂,拥有撼动官场的资格,想不被浸染,除非你既不贪财,也不贪权,还不贪名,同时还没有远大的政治抱负。
但这样的人又如何爬的到高位?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又何必要进入官场?
而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不贪不腐,不结党营私,还能高居庙堂,去撼动整个官场,改变规则,去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
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一个也无!
韩文更是做不到,他祖上乃是北宋宰相韩琦,家境还算殷实。
他不贪财,他贪的是权,他贪的是名,同时他还有一个渐渐遗忘的远大抱负。
为了维持住这个权柄地位,为了实现那个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抱负。
他得收下面的孝敬;他得收各个布政使,按察使,还有各省户部清吏司的银子。
一步陷进去,便只会越陷越深,有时他这个户部尚书还会想办法给下面这帮人制造贪财的机会。
他心里想:让下面的这些人去贪这朝廷的拨粮和拨银,总好过直接去盘剥天下百姓,韩某无法撼动这整个官场,但总算是为这大明天下做了点什么。
他承认自己贪过银子,收过孝敬,夜深人静之时,他也常常会觉得怅然有愧。
但数百万两属实就过分了,他沉浮宦海三十余年,高居庙堂八年,怕也就能收个十数万两。
可到这帮人嘴里,却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韩文一张脸涨的通红,争辩道:“尔等怕是也太过高看老夫了!竟大言不惭地说老夫贪了数百万两,如此的血口喷人!这话你等也说得出口!不觉得亏心吗!”
群情激愤之人倒还保持着几分理智,大喊道:“我等可没说是你一人贪的!是你们这些大官一起贪的!”
“对,是你们这些大官一起贪的!”
好吧,这一棒子把四品以上的大员全给敲翻了。
“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韩文气的跳脚,旋即他大声喝道:“不讲王法也便罢了,便连是非也不讲了吗!如今国库亏空,这丰盈库里早已是刮了个底掉,不信你们瞧瞧去,看库里可有一粒的碎银!”
“肯定是让你们给搬空了!”
“”
妈的,这帮人根本就是不讲理,韩文胸口一阵起伏,忍着怒火大喊道:“你等与老夫同属朝廷命官,受国恩君恩,如今国事惆坣艰难,国库亏空至此,正是为朝廷分忧之时。整个京师及各省四品以上官员统统不领欠俸,便连这胡椒也是没有,尔等有了胡椒”
“去你妈的胡椒!你们这些大官需要胡椒吗!”
“入你娘,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本想好好沟通交流,放下身段,平易近人的与这帮人相处,但换来的却是如此待遇。
这帮人不讲理便罢了,还问候自己的母亲,而且说的还是如此不堪入耳之语,韩文已经气的嘴皮子开始哆嗦了,一双眼睛环视着面前的这群人,
“谁骂的!方才是谁骂的!给老夫站出来!莫要敢做不敢认!”
空气安静了一刹,紧接着一个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挤开人群,用手拨开站在大案的几人,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涨红的脸上满是无畏,“我骂的!入你娘!”
又讨了句骂,韩文气的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咬牙切齿道:“有种你就告诉老夫你是谁,现居何职!”
那人面带冷笑,“你道我不敢?刘季玉,字君美,现居国子监助教,要杀要剐你尽管来,我刘某人不怕!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入你娘!”
这不畏强权的入你娘可真是热血,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之人好似受到了鼓舞,“不错!我等不怕!”
“入你娘!”
“入你娘!”
“韩文,我入你娘!”
“韩文,我入你娘”
数百人高喊着同样的三个字,一浪接过一浪,后面竟还开始提名点姓,韩文脑袋里嗡嗡作响,气的脚步踉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名户部官员赶紧把他给扶住,其中有一名户部侍郎指着这些人喝骂道:“尔等都是读书人,如今便连体面都不顾了吗!辱骂上官,可知这是何罪!”
“韩文,我入你”
数百人正一道问候着韩文的令堂大人,见这么个狗官跳出来,声音骤然一顿。
站在大案之上的几十人,愤怒的眼睛看向那说话的户部侍郎,用手指着他大声吼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的数百人跟着齐声大吼。
“回话!”
“回话!”
那户部侍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蠕动着,却是不言也不语。
“这个狗官不给回话,那就连着整个户部一道骂!”
“对!户部全都是狗官,骂他们!”
“看他回不回话!”
“入韩文的娘!”
“入所有户部狗官的娘!”
“疯了,疯了,这帮人都疯了”
户部尚书韩文这时终于缓过了那口气,用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这帮已经陷入癫狂的官员,“你们如今跟个疯狗一般,肆意罹骂折辱上官。若是让陛下知晓,你们可知”
“骂你们?我等还要打你们呢!”
“打!打他们!打死这帮户部的狗官!”
“不让我们活,谁也别想活!”
“先打韩文这个老匹夫!”
有人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用手团吧团吧,狠狠的朝着韩文丢了过去。
地上已是有了积雪,但被数百人践踏,早就满是泥水。
这一个黑褐色的雪球不偏不倚的砸到了韩文的脸上。
韩文被砸的眼冒金星,身子一个劲儿的直往后咧,泥水顺着面颊都流了嘴里。
而这一个雪球就像是个导火索,终于拉开了这场暴乱的大幕。
“打他们!”
“清君侧,诛佞臣!”
“先打户部的这帮狗官!再去打那些别的什么大官!”
“国有奸佞,我辈锄奸!”
无尽的怒火被点燃,所有人叫嚷着,推搡着,往里头冲着,爬上大案的爬上大案,掀桌子的掀桌子。
咣的一声巨响,横在中间的两张厚重的大案被掀翻,防线终于宣告攻破,数百近千人全都一窝蜂的涌了进去。
局面已经彻底失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