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的威虎寨,是和别处贼窝不同的。
都是依山修个曲尺形的大寨门,见有行人过路,便啸聚人马劫杀出去,这里的土匪却尤其凶狠。
被劫的苦主,每每和财物一起被带进寨里,或充作奴隶,或凌虐取乐——这是二三年前的事,现在则要先当奴隶再被凌虐,至死方休。
只因威虎寨保护费已收到了九十年后,却依旧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过路的商队和镖局,渐渐便没人肯走这边。威虎寨的生意很不景气,只能对偶然抓获的猎物倍加珍惜,慢慢折磨。
许白是被抓进山寨而未死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不高,十六七岁年纪,清秀俊逸,披散着头发,穿一身怪异衣服,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被发现时昏倒在路边,巡山的土匪顺手把他捞了回来。
山寨里的人都说,许白有副好皮囊,却顶了个木头脑袋,所言所行总是稀奇古怪,教人半懂不懂的。
他是个穷鬼,折磨傻子也没意思,土匪们便让他做喂马的奴隶。
这晚,许白一进屋,所有土匪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许白,你又要看星星了?”他不回答,对管库房的说:“要两本书,一本是地图,一本是史书。”便排出九文大钱,那是他讲笑话换的,别人倒不赖账,因为怕他不再讲新的。
土匪又故意高声嚷道:“在咱们贼窝里找书看,你一定又犯傻气了。”
许白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数了一个时辰数,何六叫你都不应,被吊着打!”
许白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数数怎能算傻……科学!科学的事情,能算傻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我在测一个时辰是多少秒”,什么“看星星是为了找星座”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山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哄笑声中,许白终究没找到书,只匆匆换了些杂物离去。
屋里,土匪们依旧放浪形骸,尽欲穷欢。
屋外则喧嚣渐远,只剩明月当空,银辉满地。
许白看看身后,没人跟来,他轻轻“呸”了一声:“和这些虫豸在一起,怎能搞好异世界的调研?”
他本是地球华夏的高中毕业生,身穿到这个奇特的世界已经七天了。
本着以崇尚科学为荣,以愚昧无知为耻的精神,他也尽可能地调查了七天。
这里的人说汉语,写汉字,穿华夏古代的衣冠,长相也全然是华夏模样。
天上有一日一月轮转,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三十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数过秒,一个时辰就是地球两小时。
所以一开始许白怀疑自己来到了平行宇宙或者另一条时间线……但现在他已认定这里不是地球。
通过与这群没文化也没见识的边荒土匪套话,许白知道这里也有过春秋战国,并一度由秦朝统一,但各种历史事件和古华夏都不一样。
地理也不是华夏的地理,很多地名许白听说过,组合起来就乱了套。许白还特地看了星座,同样和地球截然不同。
如今外面的大势力有好多个,什么四贵七雄、三门六派,里面有汉国,有唐国,有楚国,其余的土匪们也说不清。
不过他们告诉许白,这世上不光有人,还有妖,有神佛魔鬼,有百家之学,一切都和华夏的传说类似。
大家修的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叫灵气。评判战力的标准也挺单调,甭管诸子百家入了哪门,都可以叫做武者或者修士,自上而下一到九品,弱于九品的是不入流,高于一品的是超品强者,呼为圣贤。
威虎寨的寨主已是六品,一身金刚不坏的横练功夫极为了得,头目里还有几个七品、八品,加上近二百号人马,足够在人烟稀少的西北边荒逍遥快活了。
只是这份逍遥快活建立在行人一路尸骨、居民百业凋敝的基础上。
可惜,灵气加持之下,这里的人体质也超棒,许白一个身穿过来的,按理说身上的细菌就能团灭一大票,结果几日下来土匪们还是活蹦乱跳,许白没法为民除害,自己也脱不开身。
许白无奈,看来身穿的福利只剩下英俊的面孔得以保全。
你说他一个连祖父母都双全的好少年,怎么光芒一闪就忽忽悠悠穿越了呢?怕不是夺了哪个起点孤儿院应届毕业生的气运。
不知道当时他是被泥头车撞了?掉马葫芦里了?还是被雷劈了?反正许白肯定没在乱七八糟的网站上瞎点“想真正活着”。
算啦!既来之则安之,往好的方面想,以后那个被拦了机缘的气运之子改去都市版活跃,说不定也超勇的,自己算是为社会输送人才了。
何况在这个超凡的世界,未尝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许白忽然朗声念出这首千古名篇。
一息,两息,三息……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树丛里的秋蝉,有气无力地嘶鸣着。
“果然还是不行,金手指没那么容易得到呐。”
在确定身上携带的细菌毒不死威虎寨这群个个该死的土匪后,许白只能寄希望于快速获得超凡之力来脱离樊笼了。
练武修灵气显然来不及,许白也没有系统傍身或者随身老爷爷,不过他发现这个世界还有一种特别的超凡之力:诗号。
那天雨后放晴,许白爬到马棚顶上补破洞,竟见到远方一支冲天而起的水柱直上云端!
土匪们笑话他,真是个土包子,黄河源都不知道,那里离天山百里之遥,确实是够壮观,这才能在天气好时隐约看到。
许白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这世界的黄河水真的来自天上?
土匪们又告诉他,灵气有百般妙用,却只作用于自身,运行有其规律。诗号却各不相同,有的化为物,有的融成景,有的归于人,千变万化又数量稀少,往往只存在于诡异玄奇的传说故事里。
譬如灵气可以放出来化马,诗号却能变成一匹有血有肉的真马。
不需要主人,能飞天能下海,转眼变成龙也说不定。
那黄河源便是一处诗号成就的奇景,亘古长存。
好家伙,许白直接好家伙,合着这是个文气世界?诗可杀敌,词能灭军,文章安天下?早说嘛!
他感觉自己的穿越者福利来了!
穿越前,许白正走在去图书馆还书的路上,而他要还的书,就是本《唐诗三百首》。
号称诗词小王子的他,当天就整了几十首千古名篇。
颤抖吧世界,谪仙人就此降临!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秋日的山风有点冷。
回屋许白就把《将进酒》、《水调歌头》和《春江花月夜》全烧了,从此世上再无谪仙。
显然这不是个文气的世界,所谓诗号并不是背诗写诗就能获得的。
传闻要做到身与意融,境与诗重,所行所想所遇都和诗的内容接近,才有机会被天地认可,降下诗号。
所以诗号就像爱,不是说出来,而是做出来的?
诗号确实像爱情,特别专一,一个诗号只能有一个归宿。是以许白虽然身处异界,俯仰月光,但《静夜思》的诗号多半已被别的游子得去,他获取超凡之力的尝试才没有成功。
许白并不灰心。
倒不是他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心性有多稳重深沉,而是他还有一条获取超凡的道路可以尝试。
七拐八拐来到马厩,许白已经在这里干了七天活,各处都很熟悉。
再次确定附近没人后,许白转到了存放草料的角落,拨开麦草。
刹那间似有白玉生晕,与明月争辉。
那是一张俏脸,属于一个娴静的,沉眠的,极为漂亮的白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