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一個武官,思路却如文官般清晰,就连丘福此时也不知该说什麽了。
百官期盼地看着朱棣,不过,最后朱棣下了一道命令,让朱高燧即刻滚回北平。
“二哥,我回京城了,以后这种事别叫我……”朱高燧面上晦涩阴郁。
“三弟啊……”
朱高煦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张了张嘴:“二哥早就告诉你,他油滑的很……回北平府也好,你执掌北平府政务,等时机成熟,父皇总是要迁京的……”
“二哥,那三万两?”朱高燧面色严肃。
“你先回北平府,我后脚就命人送到。”朱高煦道。
朱高燧来京城做什麽?
当然是联手除掉朱高炽,虽然同为兄弟,但在皇位面前,兄弟反而成了反目的原因。
朱高燧道:“二哥不会赖账吧?我也并非没帮上忙,我听说他去应天府衙门送银两,订立契书,采买丝农三年的生丝,二哥若想扳倒太子,可以再探查探查,我先回北平了。”
“三弟打算作罢?”朱高煦问。
“嗯,父皇盯着我,我想老老实实呆在北平府。”
朱高煦不信,三弟吃了如此大亏,被父皇数落不说,还亏去三万两,以他的持宠骄纵,绝无可能咽下这口气。
但也并未多问:“三弟去了北平府,记得常给二哥修书啊。”
…………
等了十五日,解霖终于盼来京城的诗会。
“小姐,今天好多人啊?”丫鬟低着头,表情窃喜。
“哼,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有什么好奇怪的?”解霖满意地进了桃园,人不多怎么一雪前耻。
她小嘴抹着红色的脂膏,一身盛装,貌若国色的脸蛋儿,甫一入园,惊艳桃园中的士子们。
“解姑娘的胸衣好看。”
“堪称极品!”
“俗不可耐,诗会是清白之地,岂敢说这样的秽语?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不过,芙蓉如面柳如眉,若解小姐是天上仙子,我愿为躬耕南阳的农户,给解小姐做牛做马。”
“你下贱!”
“呸!”
桃园中,花木扶疏,秀丽雅静,此刻依水环绕的青石游廊上,挤满表情亢奋的士子,也有凑热闹的落魄读书人。
“小姐,我们坐哪呀?”丫鬟压低声音。
诗会主持愣住了,问道:“解姑娘,今天可有佳作?”
“有呀。”解霖抬起光洁的下巴,傲娇且自信轻哼一声,不过她还有事要办完,才能念诗,连忙招呼:“阿福,香香,快把我做的糕点搬上来,在座的每个人,都给一块。”
诗会主持皱眉:“解姑娘,这不太好吧,要公平。”
“有什么不好的?我这次真的带了一首佳作来了,你们仔细听着。”解霖按朱瞻墉的提议,站在珠围翠绕,水木清华的漂亮景致中,轻声吟道:
“故园三径吐幽从,一夜玄霜坠碧空。”
“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
全场细细品味。
直到念完最后一字。
呼……
有人望而兴叹,有人自愧弗如,有人沉浸在意境中,不能自拔……
离得近的一个读书人,摇头兴叹,好诗!女子无才便是德,能吟出这样一首佳作,可见解姑娘才气。
站在他旁边的读书人,丝毫不掩饰眸中的崇拜和倾慕。
解霖屏住呼吸,拳头微微拽紧起来,大骗子没骗我,这首诗果然是完整的,她能感受到这种被百万人瞻仰的目光。
她以前也写过诗,绞尽脑汁,绣花鞋都抠破了,也只是引起稀稀落落的回应,大骗子给她一首诗,轻易就赢得满堂喝彩。
这就是当才女感觉吗?
诗会主持问:“解姑娘,这首诗是你作的吗,它叫什么……解姑娘……解姑娘……”
解霖浸在幸福的眩晕中,迷迷糊糊的:“…嗯…”
“诗名叫什么?”
“…菊花……”
“此诗可入桃圆!”
江南桃园有个规矩,这里作出的好诗,能镌刻在桃园的名帖上,凡榜上有名者,在京城算小有名气了。
诗会主持笑起来:“解姑娘才气纵横,中秋诗会一定要来。”
“啊……还来?”解霖渐渐从木讷转醒过来。
诗会主持面色变得古怪:“解姑娘,这不会是……?”
“当然不是,好啦好啦,来就来嘛……”
完了,怎么办……
解霖忽然想起了朱瞻墉。
而就在此刻,朱瞻墉和侯二代们在东苑的狩场,那朱高燧在时,一直没有来过,侯二代们愤然发现,这里的猎物竟比之前少了一半。
陈昭大骂:“入他娘的朱高燧!”
朱瞻墉瞥了陈昭一眼,陈昭立即改口:“啊,殿下,我忘了他跟你同族。”
“怎么办,猎物少了一半?”房通达愁着脸,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模样。
朱瞻墉来到山谷小湖。
张輗几人发现朱高燧打的数量,比他们几次加起来都多,暗暗把朱高燧十八代长辈问候一遍又一遍。
以前鹿足奔如过江之鲫,鹤眸闭如锦簇盛开,现在已经很少瞧见成群结队的野味出没了。
张輗道:“我负责买花鹿。”
“那我负责买野猪吧。”陈昭道。
“我负责买野兔和獐子。”房通达见状,也赶紧说道。
朱瞻墉问:“你们知道这些走兽作价几何吗?”
“殿下你不用担心,我们都有银两的,就算再贵,我们也要让它恢复如初。我爹去西北卫所镇守了,临行前,陛下还赐了好多玉器哩。”房通达抢先说。
其实,朱瞻墉只是想提醒他们,别光买公的,要买一公一母。
这几人,俨然把这狩场当成自己家的。
商议一番,准备从狩场回京城,各自回府筹备银两,武康伯的儿子徐桢也愿意出银两,条件是下次要带他弟弟一同来。
朱瞻墉还能说什么,当然答应了。
在洪武朝的朱元璋见到这一幕,心中愤怒和疼惜,这里放了不少皇家猎场的野兽,竟被射掠成这副模样。
壹:“你不用狩场的银两?”
朱瞻墉:“我知晓太祖的好意,不过,每次狩猎损耗,岂能都用孙臣的银两,更遑论,若我不答应,他们还以为我不拿他们当兄弟呢,太祖你说呢?”
壹:“哈哈哈,咱怎有你这样的太孙,猎户打来的野兽,皆有伤疾,你能买来形形色色的野兽?”
朱瞻墉想给老朱讲讲,朱厚照建豹房的轶事。
朱瞻墉:“京城乃天下首聚,聚集天下商货,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各域商人,只要银子到位,管它什么麒麟貔貅,都能弄来。”
陆最近想要出使献宝,声音提高几分。
陆:“貔貅?真的吗?”
朱瞻墉:“在南方,黑白双色,似熊,好食铜铁……陆你若是想献宝,可以去西南的荒域找找。”
“殿下,我们回府了。”
回到京城,朱瞻墉骑在马上,瞧见张輗几人急不可耐地回家取银两,他点点头,路过了长安大街,想去解府看看。
不知有没有人前显圣?
朱瞻墉自问,那首菊花虽然立意普通,可遣词在文坛凋敝的明初,算有才气了,明初也就解缙还写诗,至于风格,各式都有。
调皮潇洒的如春雨,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
估计琼鼻小千金拿不出手。
才找他的。
此刻解府,栽满花草的庭院,只见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池边上,楚楚动人的解霖儿,在水面上荡着脚丫。
“…不行不行,解霖儿你怎么还有脸找他嘛……可是,呜呜呜……”
“小姐小姐……”
正当解霖发愁时,侍女踩着轻快的碎步跑来:“小姐…快起来,瞻墉殿下来了呢。”
朱瞻墉瞧见,穿着蓬松的鹅黄色衣袍,姣好的脸蛋妆容轻微,周身透着一股芳华灵动的气息,只是见到他脸色微红,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朱瞻墉问:“我给解姑娘的诗,没有一鸣惊人吗?”
“不是啦……我按你嘱咐的,还给他们送了糕点呢……诗被录入了桃园名帖,可是…可是他们又让我中秋时节作一首诗……”
眼看就要成为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江南才女。
可是。
她想了半天,也没写出几个字来,至于她爹解缙,那是个不会拐弯的刚直男人,完全不答应给她写诗。
若找朱瞻墉再要诗,她觉得占了朱瞻墉的大便宜。
可若不去,才一雪前耻的她又会跌落诗坛,重新褪变为绣花枕头、好看花瓶的丑小鸭。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首……”她支支吾吾。
如同预料中一样啊。
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朱瞻墉摇头:“不行,我已经给过解姑娘一首了。”
说完朱瞻墉便转身离开。
只留下在风中凌乱的解霖,眼圈渐渐通红,可很快又吸了吸鼻子,装作镇定的模样,直到朱瞻墉离开。
“哼,不给就不给,本小姐去找真正的才女……”
离开解府,解霖坐上马车,来到英国公府上。
“枝露姐姐,怎么办……我也没想到,瞻墉殿下给我的诗真是完整的,呜呜呜……还有十几天就是中秋诗会了,早知道我就不去桃园了……”
李枝露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倒了一杯茶:“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故意的?”
“啊……什么故意的?”
李枝露瞥了眼秀发高挽、脸蛋好看的解霖儿,算了,跟她说也听不懂…………瞻墉殿下明知她不会写诗,还让她去出风头……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闺蜜。
“枝露姐姐,你给我写一首嘛……”解霖儿摇着好姐妹的芊芊素手。
李枝露漫不经心道:“不行,你已作了一首,与我风格迥异,若我写,他人定能看出来,不要小瞧桃园的儒林士子……放心吧,他会给你的。”
此刻在京城另一头,
朱瞻墉出了解府,便来到老祈的布坊,见面第一句话就问:
“收了多少契书?”
老祈这几日一直在按手印,大拇指都按秃噜皮了,不过想到替皇孙办事,他也没叫苦:
“呵呵,奴婢把应天府下辖的上元县,句容县,溧阳县和**县跑遍了,除了不愿订立契约的几百户,共计有七千多份吧……顾大人还让我把布坊也卖了,再多签一千户。”
“为何百姓不愿签订?”朱瞻墉问。
老祈轻叹一口气:“他们想等等,总觉得还能卖更好的价钱……前些日子,丝绸不是涨价了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百姓便算了,可有新收的生丝?”朱瞻墉关注地问。
“有收上来一千多匹生丝,作价比苏湖丝行低上许多,朝廷推广殿下修撰的《蚕桑篇》,现在许多丝农晓得如何养蚕,那蚕又大又肥,吐丝多,成色也好……英国公府的李姑娘信守承诺,给奴婢安排了两讲极大的仓库……殿下,咱们要囤到何时?”老祈不确定问。
“这你就不必管了。”
朱瞻墉也不确定,郑和什麽时候返航,毕竟宝船被他改过,能出深海,可能会提前回来,可能会晚回来。
在布坊办完事。
朱瞻墉回到宫中。
进入西直门,朱瞻墉来到东宫,就被宦官拦住。
“殿下,稍后再进去……”
见朱瞻墉面上不耐烦,那老太监又连忙多说几句:“户部、淇国公和大学士都来了,太子殿下正与他们商议呢……”
淇国公丘福?
丘福说不上坏,不过他是拥护汉王最忠诚的铁粉,如同解缙,立场不同罢了。
二叔老实了许久。
自从三叔从北平府来,二叔仿佛重新做人了般,不过朱瞻墉并不这么认为,两个藩王明目张胆走到一起,疯了不成?
就算皇祖眼睛瞎了,百官也会弹劾,所以,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
淇国公是二叔的人,一定是代汉王来的,不知又起什麽风?
朱瞻墉想进去瞧瞧。
“殿下……殿下……”宦官见拦不住,希望太子能听见。
朱瞻墉走进东宫大殿。
抬眼,老宦官说的人都在,众人甚至未回头理会他,似是被什么事难住了,他站在侧旁。
朱高炽皱眉:“限期一月,欲将五十万石漕粮运到北平府,黄淮之水多泥沙,以致大运河多段堵塞,开国至今,也未疏浚,只能水陆交杂运输,还需过各府各州闸关……纵然我现在下令,召集运粮的漕工也需时日,黄卿家,算下来,一個月,万万到不了京城啊!”
朱高炽常搞后勤,门儿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