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城的城门当然是关着的,关的严严实实。
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收起来了。
只是护城河早已经干涸,露出了荒芜的河床,像是人惨白的肋骨。
听到有马车的响动,城墙之上有了点反应,几个穿着老旧号服的兵丁提着灯笼,探头探脑地望出来,低声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大概是看张率他们还有马车的缘故,倒也没有做出放箭驱赶的架势,又或许,它们都已经懒得放箭。
这个时候,就得李褚锐站出来讲话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从马车上跳下来,朝着城墙上大喊道:“我乃衡水李氏二房的李褚锐,城内李氏粮行就是我李家的,我四叔李行森也在城内,和府尊大人也是交好的,凡请诸位通报一声!”
“……衡水李氏,好像很有名,要不要报上去?”
“报个求,要去你去,老子是没力气了,再说,这闭城的命令是府尊大人亲下的,违反了府尊的令,你是想死吗?这几天可没少死人,府尊大人怕是巴不得多杀几个,省点口粮。”
“那我也不去了……”
张率此时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凝神听了一下,已经能听到城墙上隐约的对话,听完后,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在黑水镇无往不利的李褚锐,名头放在这已经没用了。
李褚锐还在那等着答复,丝毫不知道城头上的对话。
然后,他就听到上面的人骂道:“什么鸟衡水李氏,老子不认得,也别来攀附府尊,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快滚,不然休怪爷爷手里箭不长眼睛!”
李褚锐被这句话顶的脸色铁青,正待再开口,却是洛商宁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对着城墙上也喊,说:“诸位兵丁大哥,小女子乃是礼部侍郎洛南岩之女,这里有封信是家父写给渭水府尊周子良周大人的,家父昔年与周大人乃是同窗好友,相信府尊大人一定不吝一看,还请诸位大哥帮忙转交,到时必有重谢。”
她话一出口,不仅城头又开始议论起来,张率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之前洛商宁都没有说自己身份,没想到居然是当朝礼部侍郎的女儿,只是她这样一个贵女,怎么会只有王免一个护卫,且,还身具高明医术?
城头上,几个兵丁比听到李褚锐的身份时反应更大。
“礼部侍郎的女儿啊,额贼,那是多大的官?”
“管他多大的官,她说你就信啊,我还是天王老子他二弟呢。”
“可……万一要是真的呢?我可听说,咱们府尊,好像还真和京师那边什么大官有关系来着……”
“那这……”
“先看看吧,放个篮子下去,把信钓上来,说不准还能多领半斤粮。”
几个人议论着,最后还真的放了个篮子下来。
“兀那女娃,可休要框我们,否则要你好看,把信拿来吧!”
信当然不是洛商宁过去放的,而是让张率拿过去,顺便,她还塞给了张率几锭银子。
这里就能看出来差距了,李褚锐还是太不通事务,远不如洛商宁通透清醒。
果然,等到信随着篮子上去,几个兵丁发现篮子里还有钱,都是惊喜异常。
“那女娃子好像还真是官宦子女啊,给的是足银!”
“快去通传去!”
“得嘞!”
“傻乐什么,这年头钱有屁用,还不如一会把钱还了,跟府尊讨点吃的。”
又过的一会,只见城头上亮起了更多的火光,一行人走了上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绯袍的中年人,快步来到了城墙边,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意的。
“城下可是商宁侄女?”
“商宁见过周世叔。”洛商宁微微朝着福了福。
不过天色太暗,城上的人是看不太清城下情况的,但周子良应该是听出了洛商宁的声音,说:“果真是你,昔年京师一别,没想到在此地重逢,不知道你父亲他……算了,你先上城来再说,左右,放下篮子去!”
“世叔,我还有两位朋友也在这里。”洛商宁又说。
“放心,世叔省的。”周子良笑了一声,看得出,他这个府尊,在渭水城很有些威望,那些兵丁完全是令行禁止,说放篮子,就放了篮子。
还是两个。
一看到有篮子放下来,张率马上感觉到四周围有异动。
黑暗里,那些之前逡巡过的目光再度围了上来。
张率当然是不客气地持刀横立在那。
洛商宁和李褚锐先上,张率殿后。
一直到洛商宁他们上去,那些黑暗里的人都没什么动作,退去了。
然后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张率是能上去的,马车怎么办?
马车是肯定没法吊上去的。
哪怕那匹马变异了,不怕饥民攻击,万一它自己跑了怎么办?
张率可找不到第二匹这么耐抗耐揍,机警,通人性,又吃得少跑得快的畜生了。
最后的结果是,城墙上放了绳子下来,把马捆住了,然后张率在下面托着,一起吊了上去。
换做别的马可能还有点麻烦,不可能那么听话,这匹变异过的马却是半点不敢作妖,生怕张率给它一下,居然就那么稳稳当当地上去了,看的城头的兵丁都是啧啧称奇。
等到张率也上了城头,他听到城下已经是一片叫嚷嘶吼的声音,黑暗里,大量的黑影围绕着他们留下的马车车厢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有殴打,有厮杀,甚至,还有撕咬的动静。
在绝对的饥饿面前,人已经变成了怪物。
一时间,城头上的人居然都沉默了,只是盯着城下一言不发。
很久后,还是府尊周子良开口:“走吧,商宁侄女,你们一路颠簸辛苦,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对了,你们几个,今晚可以多吃半碗。”
他这后半句是对着那几个报信的兵丁说的,那几人都是欢欣鼓舞。
而城下,短暂的厮杀抢夺已经结束,也不知道多少人抢到了一口吃食,又有多少人直接死了。
张率则想起那些粮食,都和‘饕’有关,隐约有些担忧,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