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川安静地坐在簸箕里,并未有丝毫挣扎。
确切地说,当他听到老仆说出银伥一事后,便已料到,以杨县尉那等毒辣手段,铁定是会让自己下来帮他们取宝的。
如果真能成功,自然如他所愿。
即便不能,死的也不是他的人。
“草菅人命至此,这厮,死一百次也不够啊!”
若先前于百川对杨县尉只是起了杀念,那此刻,已是存了必杀之心。
盘膝坐在簸箕里,勉强平稳了心头的杀意,这才睁眼,借着熠熠闪耀的珠光宝气,向下打望。
发现这洞穴还挺深,至少有三四丈。
底下确如他先前所见,琳琅满目,满地尽是金银财宝。
看那堆叠的方式,很多都是从洞口直接扔下来,堆成了一座宝山。
如此近距离看到这一座宝山,于百川心中立时泛起阵阵疑惑。
“这些金银财宝,真是传闻中的恶霸武大郎私藏的?”
“若他真有这些财宝,堂堂名门之后,会衰败到这等田地?外间的武宅能够荒凉成那等鬼样子?”
一时间,于百川总觉得那老仆的话,不尽可信。
可由不得他多作深想,簸箕已停止下降,触了底。
于百川想到这下面存在许多银伥,而刚刚又有几个杨县尉的下属进来后不知所踪,不由警觉起来。
一个纵步,自簸箕中跳了出来,凝神戒备地扫视四周。
这才发现,这洞穴形状,竟是个口小底大的葫芦状。
金银财宝堆在洞穴中央,光辉不仅从洞口射出去,而且也将洞穴四周照得亮堂。
借着这些光辉,于百川惊讶地发现,洞穴四周,竟还摆有一圈圈木架。
架子上,也放着不少珠宝玉器,古玩字画。
与地上堆满的金银等俗物相比,这些架子上的东西,显然要雅致珍贵得多。
于百川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知此处的财富,绝对不是他能估量的。
不过,他早对这些身外之物失了兴趣,因而也没急着去捡去拿。
只缓缓踱步,细细打量,看看能不能找一两件有用的。
在他无声观察洞中情况时,外间众人久不闻里面洞静。
沉默片刻后,终于有兵士扯着嗓门大喊:“公子,里面怎么样了?可有甚发现?咱们的人可在里面?可找到了财宝?要是找到了,赶紧装在簸箕里,让我等拉上来吧!”
一连串的问话,中心始终绕不开洞中的财宝。
于百川却是充耳不闻,只在洞中木架前慢慢闲逛。
同时,心中又泛起了疑惑。
不是说洞里有银伥么,怎么不见来攻击自己?
而且,先前应该有几个兵士下来过,怎又不见踪影?
银伥是鬼不是狗,即便将那些人摄魂夺魄吸了阳气,也该留几具干尸才对吧。
心中虽然迷惑,但却不妨碍于百川探宝的闲情。
可惜的是,他在木架前逛了半天,发现上面除了古玩和字画,以及一些看似晃眼的珠宝外,并无什么让他动心的东西。
不觉有些失望,继续闲逛下去。
这时,洞外的人久等无声,终于按捺不住,将簸箕拉了上去。
待看到簸箕里空空如也,不由开始议论纷纷。
“那厮,莫不是也被那所谓的银伥给害了?”
“刚刚咱们的兄弟下去,可都有惨叫传出,这厮进去,怎么闷声不响?”
“头儿,要不,放俺下去再看看?!”
“不可啊头儿,咱们几个老弟兄活到现在不容易,不能再死了啊!”
“是啊头儿,这些贱种死了也就死了,咱这几个兄弟可都是跟随你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再死不得了啊!”
“……”
七嘴八舌中,都是杨县尉的心腹属下在说,王班头等差役却没敢插话。
身为永康的老捕手,他对杨县尉的底细,了如指掌。
此獠本名杨七,本是浙东沿海的穷苦打渔人。
因受不了官府的常年盘剥压迫,领着一众年轻力壮的渔夫杀了当地官员,占了县城,竖起反旗,自号平难将军。
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纠结了两万余人,一路从浙东杀到浙西,又从浙南杀到浙北,把个江南东道差点杀穿。
史称,“杨七之乱”。
可惜,杨七虽然武勇,但终归只是一介武夫,性子还颇为暴虐。
除了一路杀杀杀,再也别无所长。
他所过之处,真可谓是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死在他手中的朝廷官兵和无辜百姓,没有上万,也有几千。
后来,朝廷见杨七势大,仓促间也不能成功剿灭,便动了招安之心。
杨七到底贪心重,在朝廷官员的几次招安下,终于带着一众部下接受了朝廷招安。
他得了个镇海侯的勋爵,还兼领婺州刺史一职。
只可惜,杨七上阵杀敌可以,但要治理一方,却是强人所难了。
在他治下,本该是鱼米之乡的婺州连年闹饥荒,流民遍地,匪患猖獗。
朝廷也是有意打压他,借着理政无方、劳民伤财的理由,又查出他贪污受贿、滥杀无辜,数罪并罚,直接将他的镇海侯给撸了,贬作了永康县尉。
至于他那些曾经的部众,也是调离的调离,遣散的遣散。
到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也就十来个亲信。
不过,杨七虽然只是小小一个县尉,但凶名在外,全不将头上的县令、县丞放在眼里。
因为仕途不如意,他把持着永康,愈发残暴。
贪污受贿,强取豪夺,栽赃陷害,滥杀无辜,无所不用其极。
真就如他所言,在这永康,他就是天理,他就是王法。
整个永康,已是民不聊生,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王班头知道杨七的这些底细,自然对他恭敬得无以复加。
平素杨七说话,他哪敢插嘴。
可今晚,他要再不说话,恐怕接下来被吊进洞穴的,将是自己这一众衙役了。
反复权衡之下,王班头终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道:“杨县尉,这下面,蹊跷啊。今夜死了这么多人,咱们,咱们还是向州里镇抚司禀告吧。”
此话刚出,一脸沉郁未发的杨七豁然抬头。
双目如鹰,死死瞪着王班头。
这一瞪,王班头如坠冰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立即结结巴巴改口道:“一切全凭县尉处置,县尉说甚就是甚……”
见王班头如此反应,杨七冷峻的面色却陡然一变,笑容立时浮现。
右手按着腰间刀柄,左手重重拍着王班头的肩膀,笑盈盈道:“老王,带你的兄弟们下去看看吧。”
王班头闻言,面色瞬间惨白。
想要拒绝,可看到杨七那皮笑肉不笑的脸,终是将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颤巍巍从地上挣扎而起,一点点往洞穴边的簸箕走去。
他知道,但凡他现在敢说一个不字,杨七绝对会一刀削下他的首级。
可是,正当王班头一只脚踏进簸箕中时。
“啊——”
一声惨叫传出。
洞中,异变突起。